观音尊者垂眸回答:“世尊所言极是。” 如来点头,似笑非笑,扬手将这枚远古的乐器狠狠掷在地下。 这陶埙是师兄金蝉的东西,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夜色朦胧的时候,躺在树梢上吹曲。观音尊者往前走了几步,拿雪白的裙摆盖住了这枚埙,乘如来不备,她捡了起来,藏入怀中。 她还想把这件师兄的随身乐器再还给师兄。 时间太久了,世尊可能忘记了,这吹埙的技巧,还是世尊刚收他们兄妹做徒弟时,亲自教授的。 那孙悟空金甲染血,战败力竭被擒,红绫铺在地上,像一片耀目的血痕。诸神佛都松了口气,却无一人敢笑一声。 众人心想,按他所言,无论君臣,休较尊卑,下拜上答互为礼,你来我往不分级,平等着,其实也无甚么不好。 孙悟空被拖上斩妖台的时候,一路血色逶迤。 天界十万天兵一溃涂地,花果山被毁孙悟空被擒,天界和他,两败俱伤。 安天大宴盛大举行,玉皇上首,如来客座,依等排列,美味珍馐,簪花鼓瑟,贺清平乐。 哪吒不忍看,九曜星君撇过脸,五老四帝禁了言,四大天王避开眼,广目天王更是躲一边唯喏喝酒,他肩上那灵蛇安逸的盘旋着,它似乎知道,若非孙悟空放它生路,它早被揪断了十八截。 四大天王点兵出战时,孙悟空随意的坐在枝头,金棍一划笑道:“常言出手难留情,我不与他们打,白白伤其性命。你等要上,就快。” 其四人战败的之际,广目天王冰封了花果山,孙悟空跃上云霄,那灵蛇张口来吞。 “广目天王!”孙悟空一手持棒一手擒蛇首喊道:“我记得你与这灵蛇也相伴数千年,若不要了,老孙这就把他揪断十八截。” “大圣留情留情…”广目天王空摊着两手毫无办法又急又怕,他与灵蛇,既是兵器,又是兄弟,求告道:“求大圣念及旧义,饶它性命。” 孙悟空仰天一笑随即喝道:“既如此,快与我消冰!”广目天王诺诺照办。 冰融处,孙悟空抛回那蛇,棒指苍天喝道:“既来擒我,便有我一力担承,你等神佛,莫伤其他生灵,否则…老孙定把天宫剿尽。” 斩妖台上,电闪雷鸣,孙悟空是磐石所化,刀劈不死,斧剁不碎,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难伤分毫。 他死死闭着眼,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连睫毛都不曾抖一下,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死。他们无法杀死他,或者说,没有人能杀死一块石头。他被重重甲兵拖入幽深不见天光的幽冥界,幽冥深处的地牢里,一动不动的孙悟空被玄冰铁锁牢牢绑缚,仿佛如此重伤的孙悟空比洪水猛兽更凶悍几分。 难道说石头永远无法被杀死?西天如来佛祖摇摇头道:“他已长出了一颗血肉之心。” 血肉怎么能不死?诸神看着他浑身血迹斑斑,眼里被他那泼天血红的长斗篷倾覆的色感还未恢复,隐隐的有些希望这个从天地硬石中挣扎出来的强悍的生命别死,他们想等这个生命的力量浴火涅槃,看一看,还会不会再次绞破千万年枯寂的天宫。 三界之主玉皇王母坐在九十九重云阶之上威仪堂皇,诸天神仙缄默无言。 “大胆天蓬!竟敢私探妖猴,罪无可恕!” 天蓬真君一个人孤独的跪在云雾缭绕的凌霄宝殿,像他千万年孤独的仰望二十二重天的月光。 孙悟空曾笑他呆,整日里盯着看她,倒不如去讨一壶广寒仙子的甘澧佳酿来,那猴子转身,一个筋斗飞上广寒宫便带回一壶来。 “臣罪无可恕,恳请天帝仁慈,诛臣则已。”天蓬抬起头,听到殿外有广寒仙子的低泣的声音。 “天河总兵天蓬,私探妖猴,调戏广寒仙子,二罪归一,打入凡尘,永销仙籍。”这是天帝给他的判决。 广寒仙子是先神后羿之妻,也是曾与他两情相悦的挚爱。天蓬也笑了一声:“神的欲望比人更深。” 天蓬自顾自道:“你们斗不过孙悟空的。” 天蓬站起来,漆黑如墨的斗篷迎风猎猎,像败军的孤旗执着的屹立。 他往斩妖台下的云深沧海中走去,天兵把他的漆黑战甲和黑羽大氅脱下,琳琅玉环和天河大印都被解去,从此天河水府再无天蓬。 束发金冠一取,满头青丝飞扬似霰。 天蓬坠入凡间之时,诸神听到他平静的声音:“天河连着弱水,弱水鹅毛难度,我看着他拨开云雾,把一条险些游入弱水的小鱼捞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诸位天神们,都斗不过他。” ----
第6章 我心若明月 “没人能斗得过那猴子。”朱悟能看了眼洞口拴着的马匹,告诉玄藏这句他五百年前在玉帝的凌霄宝殿就下过的定论。他指尖弹出一缕细弱的青光,光影一晃间,躯体便不动了,他的真魂凑近玄藏耳边压低声道:“师父,有小白龙在这里陪你,我这就去花果山,叫他回来救你。” 玄藏本闭着眼,听到这话突然睁大了眼摇了摇头。 他眼底一片清明,自身的意念与妖精种上的魔障相比占了上风。这一动,他脸上的汗水凝结成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滚,流进僧衣领子里,不一会儿已浑身濡湿。 “大唐圣僧啊——”朱悟能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赶他走,想放他自由,可是你知道吗,西游之局未解,谁也不能自由啊,你要真的为他好,就听徒弟一句,别再念那个咒了。” 玄藏闭了眼没说话,没有了孙悟空,自己一程也走不过去。 “那猴子大闹天宫之后,雷劈火烧什么刑难没受过,我就没见过有什么刑具让他疼成那样。师父,你两天罚了他三遍,再深厚的情谊,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说着他瞥了眼那搂着妻子的妖王洞主道:“更何况,徒弟也实在的…打不过他。 自天宫堕入凡间,内丹已失,修为尽散。 福陵山中短短五百年修炼的法力,不及当年天蓬真君的一半,还远远不够斗得过二十八宿禽星奎木狼。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怎的?莫不是这天宫刚两年不到,就又贬下了一个禽星? 他安顿好白龙保护玄藏,化作缕青烟出了洞。 到处都传扬着大唐圣僧玄藏是十世修行的圣僧,食其血肉能得长生。可这一路下来,很少有妖怪想真的吃他,长生不老,那不过是寂寞的枷锁,一轮秋月一轮雪,被迫看遍沧海桑田,自己却一成不变,真的毫无意思。 他驾着云,一路往花果山来。 花果山花果飘香,一如往昔,孙悟空心事在怀,郁郁不乐。满山猴子围着他爬高耍低说唱逗乐,他才偶尔咧开嘴笑一下,转而又自己沉默下去。这日正卧于石上听风,清泉肆意因风动,飞花自在如梦轻。 孙悟空昏昏欲眠,即入一梦。 那青衣佛子长着一张像他的脸,或者说,那就是同一张脸。这张脸上总是笑容明媚,有些像爱笑的孙悟空。 他拾起青软的草地上放着的腰带,没有系,只是随意的搭在脖子上。衣衫被风抚起,他步伐轻快,探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趴在肩上熟睡的小猴。 尾巴一甩,小猴掀起粉色的眼皮看他,跳下他肩膀,便变回了孙悟空的样子。 孙悟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那时孙悟空还长着一双漆黑似黑葡萄的眼睛。他二人齐齐躺在春天织就的嫩绿地毯上,百鸟缭乱争飞,偶尔一声凤鸣悠扬。 “闭上眼睛,你听,是万物生长的声音。”佛子轻声说,他的语气很轻柔,像鸟儿的轻羽,撩动着人心柔软。 孙悟空想起他二人曾游过的三山五岳湖光秋色碧海云天,都不及他今日眼里的水色动人。孙悟空痴痴的看他,听话的闭了眼睛。 这样安静温软的孙悟空让他一颗心软成了一汪水。 佛子调动法力,抬手捏住几缕太阳的热烈的光波,轻轻一扯,手里就多了几缕散着温度的丝线,他拿这暖融融的丝线系在孙悟空手腕上,又在自己手腕上系了另一条。 在那段温暖的时光和清纯的惜恋里深藏的心意,被孙悟空咬在尖尖的齿间,…………他想咬却没有咬下去,不咬又不肯甘心,原来他不曾说出口,心里还是怪他的。 他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的手最终落在胸口上,孙悟空有些挣扎,他不顾他的挣扎,重重的摁着他不肯放松,直到手掌找到一个位置,胸口向左,那是心脏的部位。 心。 心猛的跳动起来,孙悟空忽的惊醒,头上已薄薄覆上一层汗水,他以手捂住胸口,只觉得那里闷闷的疼,连着血肉都疼起来。孙悟空大口呼吸,好像身体里有另一个人的心,他疼,自己也疼,或者说,自己疼,对方也会一样难过。 孙悟空想起玄藏说的话,我每念一声紧箍咒,我的心是跟你一样的疼。那么现在,是不是你正在忍受痛苦,所以我才会得这样一个梦? 孙悟空心乱如麻,他察觉到了那个性命相托之人的危险。头上刻骨铭心的疼痛还不曾忘,就又开始担心他了。孙悟空展开手掌,想化镜看一下那唐朝圣僧的处境,可惜金箍禁锢的法力将近朔月渐弱,半晌,只映出个玄藏的模糊的影子。什么也看不清,而孙悟空收回法力时已有些气喘。 自回来十余日,孙悟空用一半的时间给他的满山猴儿耍兵器看,另一半时间就是自己闭着眼躺着,青莲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了。 这时,忽听小猴传令来报:“大王,一个自称故人的人来也。” 孙悟空心中烦躁:“我孙悟空向来孤身独行,哪有什么故人!” “猴子,齐天大圣做的好威风啊。”孙悟空往山下看去,见一只锯齿獠牙的豕妖边往上走边冲他拱手道:“天河水府曾饮过酒,西行路上曾结过伴,还不能算故人吗?” 朱悟能几步跨上山顶,花果山风光无限,果然是个好地方。他看见猴子细腰上垂下的蔽膝纹绣繁琐,丝绦浮跃,侧戴一对双珩佩玉,经风一吹泠泠作响。这猴子总能把自己打扮的像个人样儿,他回了自己的家,躺在这高台之上,便又有了几分当初自诩齐天的气度。 比他那件旧虎皮衣好看,难为猴子穿着不肯脱。 孙悟空道:“你少说了一句。” “哪一句?”朱悟能问。 “幽冥殿中六千日,曾得你仙丹一枚保命。”孙悟空起身离座,强颜笑了一下道:“这里多谢了。” 朱悟能本已经不请自坐,大大咧咧的坐下吃他桌子上的果子,听了这一句话,吃惊的睁大了眼:“你还记得这件陈芝麻的事?” 孙悟空前尘尽忘,他是知道的,福陵山中一会面,几句话交谈后,他心里便有数了,孙悟空忘了他打上凌霄宝殿后的所有事,他只是记得自己受了伤,被困五行山下,一个叫江流的孩子救他脱身,而这个孩子却因他而死了,孙悟空死死的记着这份恩义不肯忘,这才有了今生殚精竭虑保他一世的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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