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木制的,小小的八音盒,表面光滑,没有雕刻任何花纹。 奥斯卡还来不及发表意见,就听到一声“啪”。 八音盒的盖子被狠狠合上,琴声戛然而止。 箱子的晃动突然变得不规律起来,德维特仰着头,伸手去摸索箱壁。 虽然没怎么多想就关掉了音乐,但希弗士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如果这是一只会飞的箱子,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在半空中?” 后面的问题骑士长没有问出口。 如果这个八音盒的音乐确实是操控飞箱的钥匙,那么音乐声停掉之后,箱子还能飞吗? 虽然他没有把问题问完,但箱子里的其他人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心里都猛地一沉。 箱子再次不祥地剧烈晃动起来,仿佛外面有一个高大的巨人,正在疑惑地把手里的箱子翻来覆去地端详。 然后……出于某种原因,巨人决定突然把这只箱子扔掉。 即使箱子里铺着柔软的毯子,三个男人还是感觉到了事态正在往不妙的方向变化。 “啊哦。”奥斯卡轻声说。 话音刚落,一阵恐怖的失重感就让他半个字也说不上来了——箱子正在急速下坠!这下连德维特都有些难以把持住淡定的表情,如果真的从高空坠落,那他很有可能是有史以来死得最难看的一个德维特! 希弗士失声喊道:“阁下——” 他们下坠的速度很快,甚至来不及让希弗士把话说完,一阵冲击就害他的脑袋狠狠撞上了箱壁。 奥斯卡的脸颊被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擦过,火辣辣的感觉让他从眩晕中清醒过来。 “……软着陆?”他喘着气说。 希弗士不愧是训练有素的骑士长,他强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理智,然后用力顶开了箱盖。 箱子又晃动了一下,但这次希弗士看清楚了。 “谢天谢地。”他伸手把德维特扶起来,让公爵看清他们眼下的处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公共泉眼,用巨大的石块堆砌出一个水池的形状,还有一条不算宽阔的水道,是平时供平民妇女洗衣服用的。 奥斯卡费劲地从箱子里爬起身来,跟着希弗士和德维特一起翻出箱子,眼下天还没有亮,但他们还是勉强看清了这只大箱子的外观。 如果没有魔法,那这只箱子和其他千千万万个木箱子一样,丝毫没有特别之处,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水池里的水堪堪没过腰间,冰凉得要命。德维特原本想立刻往池边走去,但又鬼使神差地回头抓住那只木箱子。 奥斯卡似乎也对这只箱子很感兴趣,伸手去摸箱子里的毯子。 “波尔的罗的高级羊绒毯子。”他颇感兴趣地说:“手工染色,是高级货。” 德维特也伸手在箱子里摸了一圈,把一个小东西扔给希弗士,希弗士拿在手里一看,正是一只小八音盒。 公爵回过头,看到奥斯卡把毯子拽了一半出来,凑得很近,仿佛想看清那上面的花纹。 “除非你是狼人,否则这种亮度即使有血迹,你也看不见。”德维特淡淡地说。 奥斯卡讪笑,放开了毯子:“我只是想——” “确认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死在提法的房间?” 奥斯卡耸了耸肩。 “先生们,这里并不是推理的好地点。”骑士长插进话头:“我们应该还在王城,如果再逗留一会儿,说不定会遇到巡夜人。” 尤其是今晚王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至少在近一个月内,王城的治安都是议事厅的首要议题。 他的建议很合理,三人达成一致,离开水池,匆匆拐进不起眼的街道中。 “我们这是在哪儿?”奥斯卡皱起眉,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北。”希弗士辨认了一下周围的建筑,“再往前走就出城了,跟王宫差不多是对角的位置。” “北片是贸易区,也是检查外来人口的重点区域。”奥斯卡迅速说:“西边是王宫和贵族聚集区,南边是军队,往东走。”东边是居民生活区,恰好德维特他们选住的旅店也在那个方向。 希弗士忍不住看了奥斯卡一眼。 过了拂晓后天空已经微微透出一点白光,奥斯卡快步走在前面,金桐色的短发随着他略显急促的步伐一跳一跳,像跃动的草尖。 公爵大步走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看。这个男人的身材很好,即使套着罩袍,也能看得出背直肩平,腰细腿长,哪怕有些就焦虑,他的步伐也没有因此显得慌乱潦草,一举一动都能轻易看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举手投足间几乎没有多余的小动作…… 几乎。 奥斯卡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德维特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说实在的,那种锋芒在背的视线感在这个时候很令人分心。 “你在急什么?”公爵快走两步,跟他并排穿过黎明前空无一人的街道,莫克文王城依山而建,地势起伏很大,虽然没有河流,但城里也时常用桥梁连接各种落差,如果不熟悉路线,外乡人很容易迷失在各种交错的道路和桥梁上。但奥斯卡似乎并没有认路的烦恼,他走上一座宽阔的石桥,对面是一片沉寂的住宅区,眼下除了街角的昏黄路灯之外,街道尽头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公爵注意到他手里捏着那只小小的金色怀表,每走出一小段距离,都要分神看一眼时间。 “我的时间不多。”奥斯卡笑了笑,把怀表塞进衣服里:“今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我有点迟到了。” “迟到?” “实不相瞒,我今天还有一个约会。”奥斯卡若无其事地加快脚步:“但没想到今天晚上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他话音未落,就猛地一个顿步,生生止住了前进的动作,就在同时,德维特的手就擦着他的前臂抓了个空。 奥斯卡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 因为共同的生命威胁而临时组建的小小同盟既脆弱又虚伪,一旦危机解除,彼此之间的戒备和算计就会迫不及待地重新浮上水面。 “想跑?”白兰公爵勾起唇角,露出今晚第一个微笑。 照他的长相,笑起来应当是很令人怦然心动的,但奥斯卡看着,只打了个寒颤。 “我赶时间。”奥斯卡难得示弱了一次:“下次有机会再……” 德维特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奥斯卡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个高大的骑士长已经默默堵到了他的身后。 忠诚在骑士心里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奥斯卡叹了口气,把手伸进口袋里。 “你看,”他试图跟德维特商量:“我什么都没做,大家一起从王宫逃出来,不算朋友至少也是半个同伴了,何必突然翻脸打架呢?” “既然你什么都没做,那究竟在心虚什么?”德维特偷袭不成,似乎也并不打算再动武,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问:“你可以慢慢解释,我不赶时间。” ……良好的教养让奥斯卡忍住脱口而出的脏话。 “我必须要离开。”他似乎总是在笑的眼睛终于半眯了起来:“公爵大人,我可以保证我对你毫无恶意——” “这种事情向来是由我说了算。”德维特打断了他的话,他站在石桥上,身后的天幕中挂着一个明亮的启明星,那是黎明即将到来的前兆。寂静的城市也开始有了动静,路边民居里闪动着微弱的灯火,远处甚至传来了车轮碾过砖石路上的小石头发出的迸撞声。 其实德维特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有底气,他不会忘记 那个贪婪愚蠢又极度好色的子爵还在对他的容貌虎视眈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使摆脱了王宫那场闹剧的嫌疑,他德维特在这座王城里也算不上个自由人。 但他就是毫无理由地想要为难眼前这个男人,他不喜欢对方那种漫不经心又游刃有余的态度,也不喜欢他虽然习惯性翘着嘴角,但笑意却从未真正蔓延到眼里的表情,仿佛这么做,就没有人能看穿他的虚伪和冷漠似的。 以上一切都令他不高兴。 奥斯卡后退了一步,靠在石墙栏杆上,他拥有比平常人更丰富得多的倒霉经验,被人找茬也是常有的事情,很容易能看出公爵并不打算跟他维持表面的虚伪和平,好奇也好,怀疑也好,眼前这个傲慢的贵族今天如果不从自己身上榨出所有他想知道的东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哪怕不算武力差值,二对一也是很令人棘手的情况。 “看来您是打定主意要找我的不痛快了。”奥斯卡冷冷地说。 德维特彬彬有礼地颔首:“是的。” “很遗憾,我没有时间配合你。”奥斯卡笑了笑,抬手反撑住护栏,双脚猛地一蹬,身体瞬间腾空而起,翻过了护栏! 德维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虽然下面就是街道,但如果脑袋着地—— 希弗士几乎是下一秒就立刻向前,徒劳地想去抓住他,但他很快直起身体,转头看向他的主人。 德维特也迅速靠向护栏,这时他也看到了,一辆很小的平板马车从桥洞下幽灵似的冒了出来,上面是成捆的干稻草,为跳桥的奥斯卡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着陆点。马车的蹄子似乎用布包了起来,踩在砖石路上只发出轻微的闷响。 看来他早有准备。 德维特说不准自己究竟应该感觉受到了愚弄还是应该松一口气,他阴沉着脸转过身,正对上自己骑士长的脸。 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天神在上,”希弗士目瞪口呆:“您看到了吗,那辆马车上没有车夫……” 如果没有车夫,那马车是怎么如此精准地接住奥斯卡的?难道这只是一个巧合?还是说那匹马其实也是用魔法变的? 当然不是。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误会。 奥斯卡确实会使用魔法,但他的水平还远远不到这种水平。 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最深沉的黑暗,永远是走在黎明之前。骑士长被夜色蛊惑了,没有看到这辆马车其实是有车夫的。 一个穿着低调,但性格高调的小小车夫。 “刚才可真是千钧一发!”马车跑出了一段距离后,小巧的锡兵站在座板上,回头看去:“但我知道我们能成功!我一看到你靠近围栏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了,默契无价!对不对?” 他身后的的稻草在刚才的冲击中变得有些凌乱,从桥上跳下的人费了点劲儿才把自己从那身华丽的宫廷罩袍中解放出来,一双毛茸茸的长耳朵在凌晨的微风中轻轻摆了摆。 “你说得对,”他趴在稻草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顶黑色的圆顶礼帽扣到自己的兔子脑袋上,朝小锡兵笑了笑:“默契无价,友谊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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