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们俩是什么关系,祝引川都已经死了,这样一个漂亮又难以独立生活的小孩,他不吝啬给予一些同情。 服务员给他们开了个包厢,祝弃霜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监控呢,酒店、森林,没有一个监控吗。” 他话音落下,并没有人回应。 室内静了半晌,吴玉荣弹了弹烟灰,才轻笑一声:“坏了。” 临柩山这样的场所,里头不能看的东西和交易太多了,安装摄像头等于自己给自己挖坑,这里是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开罪客人。 看见面前的漂亮少年面上固执的表情,李记玟心下一突,不自觉道:“你这么执着做什么,以你这样的脸蛋,祝引川死了,也不缺养你的人吧。” 此话一出,祝弃霜的脸瞬间向他出声的方向看过来,房间里陪着祝弃霜一起找过来的两个少年也惊诧地看向他,那疾首蹙额的模样,仿佛他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祝弃霜的声音几乎是咬着从牙缝里吐出来的:“他是我哥。” 祝引川是他哥,他唯一的家人,这难道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吗。 李记玟摸了摸鼻子,狐疑地打量他,不好再多说什么,吴玉荣却突然抬脚碾了碾地上的烟头,抬高声音:“够了,别在这玩什么兄弟情深的过家家游戏了,你不会真把他当亲哥哥吧?” 他们的眼睛在祝弃霜的脸上、腰间和修长的□□不断徘徊,李怀屏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一直认为祝弃霜是祝引川的情人金丝雀之流,才挂着这样敷衍应付的态度。 这都是些什么事! 李怀屏气得自己的手有些抖,突然有些庆幸祝弃霜此时看不见,不用面对这些居心叵测的眼神。 三十三不假思索地怒声道:“祝教授不是他亲哥哥,难道你是。” 吴玉荣听了他的话,居然也没反驳,忽而一笑,说道:“你说的也没错。” 三十三一怔。 吴玉荣话锋一转,明知道祝弃霜看不见,但还是把头偏向了祝弃霜:“小霜弟弟——你说祝大教授是你哥哥,那你知道我和祝引川是什么关系吗?” 祝弃霜从未听祝引川提起过吴玉荣的名字,安静地抿唇。 吴玉荣表情平淡:“祝引川今年三十五了,我和他做了三十多年的表兄弟,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他有个亲弟弟。” 他说道:“你要是他的弟弟,那也应该喊我声哥哥,对吧。” 吴玉荣的话像一个拉环,轻轻一下,引爆了他颅内的隐雷。 祝弃霜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的理智让他下意识地反驳吴玉荣的话,但他的第六感此刻却如此地涌动不安起来,他想找到能反驳眼前这个人的证据,拿出他和祝引川是兄弟的证据。 他们俩的亲生父母,母亲不在人世了,父亲不知所终,可能甚至都不知道有他这个孩子。 以前的亲戚,能证明他们是兄弟,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记忆中那些形状模糊的面容如今在哪里。 户口本…… 祝弃霜猛然抬头,他从来没看过家里的户口本,从小到大,他的资料,身份证,都是祝引川一手办理的,从来没让他操心过一分一毫。 他对父母的印象,全部来自祝引川的描述。 他和祝引川真的是兄弟吗,他坚信这个事实,但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 祝弃霜张了张嘴,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李怀屏屏气盯着他,看到他空荡衬衫下胸口的起伏。 但不管他怎么大口吸气,肺部都像被什么藤蔓占据,想呼吸却喘不过气来。 “慢慢吸气。”李怀屏突然抓住祝弃霜的手,喝了一声:“小霜,别想了,你先休息!” 祝弃霜的面色白得仿若透明,李怀屏转头,怒视吴玉荣。 吴玉荣眼神飘移,大拇指搓了搓手机屏幕,又在祝弃霜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咳了一声,将手机贴近耳边,吩咐道:“再开个套间。” 他将手机拿开了一点:“我还有事,这事晚点说,你们先去房间休息,行吧,都冷静冷静。” 李怀屏看了看被他半抱在怀里的祝弃霜,无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吴玉荣的处理方式。 祝弃霜柔软的黑发贴在脸上,反应极其迟钝,被三十三半扶半抱地带去了房间。 红玉楼的客房别样奢华,套间外还有观景台,站在房间里就能眺望临柩这一带一望无际的山岳。屋内布局精雕细琢,与外面的自然生态格格不入,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三十三不知道如何安慰祝弃霜,只能半搂着他,轻轻拍他的肩膀。 明明他们也是随时面对着死亡的人,在另一个世界见证过更加惨烈的死相,却还是会在这一刻因为他人的死亡心生恐惧和悲哀,畏惧死亡和离去,也许是人的共性。 李怀屏倚在阳台边,观察着祝弃霜的表情:“带你下去那个人叫吴玉荣,和我一起来的这个人是李记玟,我的堂弟。” 李怀屏的话顿了一下,苦笑道:“但是我和他不怎么熟。” “吴玉荣。”祝弃霜将他的名字冷淡地重复了一遍。 “对。”李怀屏深吸了一口气,闷了半晌才说道:“他姓吴。” 祝弃霜不是健忘的人,很快想起来李怀屏之前在病房里给他讲述过的三大姓,吴便是其中的一个,当时李怀屏给他介绍的时候怎么说的? ——祝弃霜开口:“你说吴家的传承已经断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怀屏摸了摸下巴:“传承断了,和香火断了不一样——吴家已经二三十年没有传承的后人了,不是吴家没有人了。吴家因为传承这事极少和其他两家来往,但家底丰厚,族人并不低调,吴玉荣就是他们家比较闹腾的一辈,嘴上没个准的。” 李怀屏不敢提刚刚的事刺激他,但又忍不住隐隐宽慰,让他别把吴玉荣的话放在心上。 “传承断了,就是他们家没人当巫了呗?”三十三对这些事情也是一知半解,紧紧地搂着祝弃霜的肩膀,不时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怕哪句话刺激到他。 “差不多。” “为什么会断了传承。”祝弃霜睫毛颤了颤。 李怀屏斟酌了一下,才道:“——巫,比较不一样。” “吴家自古只奉一道,就是巫。”李怀屏皱着眉:“巫和我们修行的任何一种力量,都不一样,巫的能力是天生的,这种能力会通过血缘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上一代巫女之后,就没听说过她子女的消息了。” “巫这个字代表的意思,有个流传得很广的说法,就是沟通天地神灵的人。”李怀屏继续为他解释:“吴家的传承也一样,并没有什么功法修行,巫只需要做一件事。” 祝弃霜似有所感:“——降神。” 李怀屏点点头:“吴家依靠神明垂怜而发家,宗族团结感极强,但神意缥缈虚无,成为巫的标准极其严格,一代又只有一个巫,传承断了也不奇怪。” “所以,我们的世界真的有神吗?”祝弃霜无神的眼睛盯着前方,似是随口一问。 他可以确定LOVEHEAT的爱神是真的存在,但他们的世界,也存在着神明吗? “听说二三十年前,吴家那位巫女成功降神了,但在此之后,吴家就再也没有巫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怀屏沉沉地看着他,别开视线,还是三十三主动提起了话题:“你先别被他的话闹得想岔了,吴玉荣说他和祝教授是表兄弟,这么一想,和你并不冲突啊。你仔细想想你母亲的名字……说不定你母亲是吴家的旁系,你和祝教授与吴家真的有些关系,只是你从小和他们断了关系,他们不知道而已。” 祝弃霜对自己是不是吴家人并不关心,只在意祝引川为什么骗他,如果祝引川和他的一切是假的,那他到底算什么? 他的身份,他的家,到底什么是真的。 祝弃霜在李怀屏和三十三灼灼地注视下闭上双眼,食指按住太阳穴。 半晌,他轻声道:“我不记得,我妈妈的名字。” 李怀屏一下子噤声。 祝引川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简略地提了一下父母的往事,有关父母的记忆对他们两个来说既不温馨也不美好,似乎没有什么拿出来时时重温的必要,以至于祝弃霜在这时用力回想关于母亲这个形象的所有,也依旧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他记忆里甚至连模糊的面容也没有,只有一个人影,因为他生下来就没有被母亲抱过。 闭上眼睛,其他的感官便放大了,尤其是听觉。 安静的房子里,祝弃霜甚至能听到玻璃珠滚动的声音,他偏了偏头,那颗玻璃珠顺着大理石的地板滚动,似乎撞在了他们房间的门板上,弹了几下。 祝弃霜往外看去,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红色轮廓,身体有起伏的弧度,是个女性。 “我出去看看。”祝弃霜拿开三十三的手,顺着玻璃珠的声音,起身往外走去,李怀屏和三十三以为他是情绪不佳,想刻意避开他们俩收拾情绪,闻言也没有在意。 祝弃霜打开门,那颗玻璃球恰巧滚在他鞋边不动了。 他顿了顿,半蹲下来,垂下手用两根手指在鞋前的地面掠过,快速确定了玻璃球的位置,捡起了那颗玻璃球,随后准确无误地递到了面前女人的手上。 女人接过玻璃球,声音带着惊讶:“啊……抱歉,我失礼了,你完全不像个盲人呢。” 祝弃霜默不作声地接受着女人的打量——同时,他也在打量着她,只是她并不知道。 他能从四散着热气的红色的轮廓中看出来眼前这个女人披散着长发,比他稍矮一个头。 女人应当不是红玉楼的服务员,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也没有哪个服务行业的人会披着头发来见客人。 而在这个时候会来找他的、他又不认识的,无非和祝引川有关。 祝弃霜安静的时候就像座美丽精致的雕像,没有一丝波澜,丝毫看不出心中的打算,女人和他之间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自己先打开了话题:“小祝老师,我们聊聊?” 怕祝弃霜不理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语速极快地说道:“我叫江千佳,昨天来的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就遇到这种事——” 她的话戛然而止,但祝弃霜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昨天,那就是和祝引川一起来的那批人。 “这里挺大的。”江千佳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些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口音,却别有一番自己的韵味:“我们到楼上聊聊吧,上面有个吧台。” 她明摆着想和他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但很明显,祝弃霜不会放过送上门的线索。 祝弃霜垂着视线,回头看了一眼李怀屏他们,通过热量祝弃霜能看见他们俩在围着手机说什么,他将房门轻轻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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