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着迷地望着那扇橡木门,门在她眼前逐渐放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茉莉。” 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像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使她刹那间清醒了许多,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了。 她心脏砰砰跳,不由自主望向刚才出声喊住他的骑士长。那位姓白的骑士说他叫郁飞尘。 郁,飞,尘。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仿佛世间一切往事都能如同尘埃,随风飞去。 “茉莉?”这次是那位白松骑士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散漫的思绪陡然被喊回来,茉莉愣了愣,彻底清醒了。下一刻,腹部的胀痛就猛烈袭来,让她不得不扶住肚子,微微弯下腰。 “你别撑着了,唉。”白松说,“我们都转身,不会看你的。” 茉莉崩溃地摇了摇头,从小生长的环境和受到的教育不允许她做这种事情。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要去就去,不去就忍着。”裘娜这下明白自己遇到了最不愿意遇到的那种队友,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干脆严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大家可没空跟你耗着。” 茉莉说了一声对不起,但哭得更厉害了。 违背规则,被抓住,被救,拖大家后腿……她丢了很多脸,可是在这个变化无常的世界里,这是她作为一个活人仅剩的最后一点尊严了。 白松最先心软了,他看向郁飞尘:“郁哥,怎么办?” 郁飞尘设想过很多今晚会发生的事情,但他没想到是自己这边的人先出了情况。而且……透露着蹊跷。 思忖片刻。看着茉莉,他道:“我带你去。” 裘娜和白松几乎一起开了口。 裘娜:“会出事。” 白松:“怎么去?” 郁飞尘从高处拿了根火苗很大的蜡烛,他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端详着蜡烛的火焰。 学者低声道:“他在发什么呆?” “嘘,”白松说,“郁哥计算呢。” 两分钟后,郁飞尘动了。 他拔出随身的长剑,将蜡烛尾端中央对准剑刃,精确地按了下去。蜡烛下半部被剑尖从中间劈开,却没断,而是被牢牢固定在了剑上。 他把剑柄递给茉莉,让她用右手拿着,将蜡烛高高举过头顶,又将她的右手肘向里面摆,直到蜡烛、剑、肘关节完全在一条垂直与地面的线上。 “记住角度,”他对茉莉说,“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能动这里。” 接着,他看了白松一眼,白松自觉奉上了自己的骑士长剑。郁飞尘把这个也插了蜡烛,给自己用。接着,在人们的注视下,他推开门,对茉莉道:“跟我来。出门就左转,要快。” 说罢一步迈出去,直接走进了门墙旁边的黑暗处。 果然,外面所有蜡烛要么已经熄了,要么也风烛残年,奄奄一息。而他的蜡烛高高举过头顶,却是正好从上往下,在地面上投下一个圆形黑影,与外面的东西界限分明,就像太阳走到头正上方的效果一样。而突出于身体的手肘,本来按照光学原理该被投影到墙上,却因为刁钻的垂直角度,也成了灯下黑的一部分,投影到了地面上那团小影子里。 “嚯,这操作,”白松赞叹,“不仅全身都在光线里,和暗处隔开了,连影子都那么小,不会碰到别的阴影。我怎么想不到?” 他这边赞叹着,那边郁飞尘已经带茉莉一步步往前走,身影一转,离开了这条走廊。 床上的教皇陛下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坐起来,环视四周。 白松殷勤地给他披上外袍:“您别冻着。” “发生什么了?”他问。 “有人非要出去上厕所。”裘娜冷酷抱臂,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教皇看向半掩着的门扉。 “我郁哥,”白松赞叹,“他我以后也要做郁哥这样的人。” 却听教皇道:“哪样的人?” “虽然总是爱答不理,但郁哥其实是个好人,”白松说,“而且他还很强,是个会保护大家的人。真的,你们不觉得特别有安全感吗?” 路德维希没说话, “陛下,您喝水。”白松自觉接过了他郁哥未竟的职业,无微不至。 “陛下?您怎么了?” 路德维希转头看他:“我有哪里不对吗?” 白松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您眼神有点怪。 一向好说话的教皇却又追问了一句,哪里怪。 白松挠了挠脑袋:“有点像,很久没回家……自家的草长高了,那种……那种感觉。” “有吗。”路德维希微微笑了一下,“我想过,他是否过于孤僻。” ——这不就更像了。 白松小心翼翼,模仿自己被叫家长后,父母相互安慰的语气,顺着教皇陛下的意思往下说:“或许,慢慢就好了。” 教皇靠着床头,似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 走廊里漆黑一片,烛光之外的地方全部看不清任何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茉莉觉得,那些黑暗都变成了有形的、活着的东西,就像有一头巨大的怪物蛰伏在黑暗中,正在缓慢地一呼一吸。随着它的呼吸,黑暗也在缓缓涌动。她只能不断看向旁边的郁飞尘,才能保持镇定。 不要怕、不要怕、盥洗室就在前面。 烛光照亮盥洗室门的时候,她却猛地叫了一声。 “啊!” 胳膊一抖,蜡烛险些歪了,郁飞尘伸手抓了一下她的手肘,这才稳住。 茉莉哆嗦着看向前方,郁飞尘也看着那里。 昏暗的盥洗室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变了,门前静静站着一个漆黑的人形。没有衣服、没有头发、没有任何细节,甚至没有任何立体感,就像一个纸人,或者立起来的影子。 他微侧头,朝后面一瞥。 后面,走廊深深的阴影里,模模糊糊立着不止一个这样的影子。 茉莉腿都软了:“怎么……怎么办?” “走。”郁飞尘道。 茉莉咬牙继续往前走。但走着走着,她发现了更恐怖的事情。 那个人形黑影好像向后平移了,虽然还是那个静立的姿态,但原本在门前,现在在门里。 可她得进去。 “它们怕光。”郁飞尘道:“继续走。怕就闭眼。” 想到这些阴影怪物好像有影响人情绪的能力,他又补了一句:“什么都别想,手不要动。” 茉莉点头,终于一步步缓缓走进了盥洗室里。 郁飞尘则背过身去,直直看向幽深的走廊。 一个又一个,漆黑人影林立,全都静静对着这边。 与它们对视的一瞬间,海风的咸味,忽然拂过他鼻端。
第48章 燃灯神庙 19 海风的味道咸, 掺着一点铁锈味,像血。 他置身于一条灰沉沉的走廊内,铁锈、灰尘和弹痕掩盖下, 依稀能看出原来的墙壁是银白色。侧面有残破的标语:“守卫第三航线, 献身碧海蓝天”。 女皇说, 只要在这条路上走得够远,总有一天, 你会回到破碎的故乡。 他面前是去往甲板的通道门,通道尽头传来嗡嗡的起降声,右手边是盖着几个血手印的407宿舍门, 左手边门上挂着“统战指挥处”牌子, 摇摇欲坠, 是某位长官的办公室。 很近, 触手可及。只需要走过去,用右手推开门,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七?” “七——” 有人喊他, 好像在催促他开门。但他始终没动,右手拇指摩挲着剑鞘上宗教式的花纹,格格不入的风格时刻提醒着他, 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很多事情,虽然不承认, 但它却始终存在。又或者正是因为真实存在,才不想承认。 譬如早已决定遗忘自己的来处, 却连续在梦境和副本制造的幻觉中见到了它。再譬如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但权衡之后, 还是带茉莉走出了房间。 但是, 还有一件事也是确定的。 他不是个蠢货。 甲板上传来的呼唤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切, 办公室里传来掀动纸页的声音,甚至有人在说话:“第一盆三天浇一次,第二盆七天,第三盆一天。” 宿舍里也传来了嬉笑声:“看,浇死了吧!” 但他始终一动不动,慢慢地,一切事物都消失了,前方的走廊又恢复到原本神庙里的样子,前面站了黑压压一堆影子人,右手边是个大落地窗,窗外面一片漆黑,天空上有个戒指大小的圆弧,是巨幕的轮廓。 他看着窗外的巨幕口,看了很久,然后缓缓把手中的蜡烛往前移,自己的影子也跟着动作向后移动。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骑士长,我好了。”茉莉的声音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女轻轻的吐息拂在他后脖颈上。 “骑士长?” 郁飞尘脚下一动不动,再把蜡烛移回原来的位置。 背后轻轻凉凉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慢慢隐去了。 “茉莉。”他道。 “骑士长……”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盥洗室后传出来,这才是真的茉莉。 “闭眼了吗?” “闭了……”茉莉握紧手中的剑柄,喃喃道。她鼻端传来爆米花的甜味,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商场播放的音乐声。 往远处看,通道的尽头就是她最爱逛的小书店。 这才是她的世界。睁开眼,噩梦就醒了,就回去了。 睁开眼…… 等等,我不是已经闭眼了吗?那看到的又是什么? 她惊出一身冷汗,喊道:“救我!” 郁飞尘早有准备,茉莉出声的下一秒,他就朝身后撒出火蜥蜴粉末,蜡烛引火,哗地一下,流星雨一样的火焰映亮了整个走廊,也映亮了盥洗室。 茉莉的思绪刹那间清晰了好几秒。 等等!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所有异样的感觉都消失了,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可是刚刚,明明—— “骑士长,我根本……” “继续闭眼。”郁飞尘道,“跟我走。” 回到房间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是很古怪的表情。 “外面安全吗?”学者脸色极差,“蜡烛味太难受了,我想出去走走。” “郁哥,我也想去,我待不下去了,我觉得肺里面都是死人的肉。我想呼吸新鲜空气,一秒就行。”白松说。 裘娜则倒在桌子上,额头抵着桌板,有气无力:“我今天就算是死,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们出去。” 白松:“你刚才还说也想出去来着。” “想归想,不可能出去。” 郁飞尘望向唯一平静着的教皇,路德维希微带无奈地笑了笑。 “走吧。”郁飞尘说,“带你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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