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 人无法定义黄昏,但人却能以黄昏入画。 然后, 在那张空白的画布上,去涂抹、去改变,去解构, 去定义, 去创造! “神是完美的。” “神是求知的。” “神说, 祂不介意接受朋友的邀请, 来我的世界短暂作客。” “哈哈……当然,这对祂来说,只是弹指般的一霎。但对你我来说, 可能是几十、几百、几千、几万年。” “那就让我们……在地面上再度相遇吧。我心切慕的神明。” “我也要让你、让他们、让所有人看着……” “人,在通往神明的道路上,到底能走到多远!” 如血残阳自天幕坠落倾泻, 有人要于蒙昧的黑暗里点起惊心动魄的火焰。 旧的时代将随白昼一同焚烧殆尽。 祂会降临吗? 假若那至高无上的意志真的降临在这单薄的人世间,带来的会是新生还是毁灭? 当属于人类的双眼看向了通向世界本质的深渊, 未卜的前路就变成一次疯狂的赌局,上场者押注全部身家。 黄昏过后, 会是什么? ——那就等到日落时分再见分晓吧! 大祭司闭上双眼。 烈焰焚烧一切, 如同灭世的刑罚。 火舌如惊涛骇浪飞袭而来, 卷向安菲。郁飞尘把他带向自己的方向。等到下意识把安菲护进怀里, 他方觉怀中人安静得有些过分。 火焰里, 另一些破碎的场景如梦境般浮现。 还是拉格伦。 身着白袍的神殿大祭司行走在城市的道路上,跋涉在荒原的乱石间,航行于大海的惊涛骇浪中。 遵循着星辰和石头的指引,他走过了太多、太多地方,从正值盛年走到满头白发,宽阔挺拔的肩背佝偻成憔悴的弯月。昔日岁月增长只能增加其威严的神殿大祭司,变成了再也经不住光阴的催促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拄上了拐杖,还在走,还在找。他的目光永远看着前方。 在前方…… 一个安宁的国度,童话般的建筑群中,一个古老的爬满青藤的广场上,大祭司猛然顿住了他的脚步。 他垂垂暮矣的身躯剧烈地颤抖,面上出现似喜似悲的笑容。仿佛刹那间重返了青春。 而在他视线的尽头—— 清晨,春日的风中,站着一个安静的,少年的身影。此时此刻,那少年人正回身向他看过来。 曦光下,他的金发像水晶那样剔透。淡绿浮金的眼瞳,如同万物生发的湖海。 大祭司对上了他的目光。 那是寂静无波的一眼,如日升日落一般。 他站在那里,天地间的声响都为之停驻。 “你……记不记得……我是谁?”大祭司凝视着他。 那少年微笑,摇了摇头。 “你是否知道……自己为何而存在?” 少年坦然回答:“人们总要到您这个年纪,才会明白自己为何存在吧。” 大祭司的眼中似有泪光。 不受控制的、异常烦躁而厌恶的情绪从郁飞尘内心升起。 奇怪,共振的幻象里,怎么会清晰感受到自己本身的存在? 他往下看,却看见自己的意识似乎附着在另外的躯体上。 这个人隐在建筑群的高处,冷眼俯视着下面的情形,郁飞尘能模糊看见身上的衣饰平凡无奇,如同一个浪迹天涯的过路人。 头有点晕。 拉格伦路途跋涉的重重剪影又在他眼前浮现,之前,仿佛也是这样隐在在人世间的某一处,通过某个人的双眼注视着整个过程。 很……烦躁。 这种视角真令人作呕。 晦暗冰冷的视线随那两人的背影远去—— 大祭司:“那么,您……是否介意,交下我这样的一个朋友呢?” 那少年平静微笑着:“当然不介意。” 郁飞尘蓦然睁开双眼,方才的情绪还残留在胸腔里。 一模一样的金发就在他怀中。安菲伏在他胸前,手指攥着他的衣襟。 “安菲?” 安菲没有回应,他闭着眼睛,还在幻象里。 幻象里会是什么? 刚刚消解的暴戾情绪再度升起—— 郁飞尘把他的脸抬起来:“安菲!” 安菲因为他的声音不安地蹙了蹙眉,但很快,又被另一种更悲伤的神情所覆盖。 “我知道……” 知道什么? 有人俯身亲吻他的手背。 有人在背后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书写文字。 还有人牵着他,走在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阶梯上,走向一片茫茫的白光。 殿堂的花窗下,有人为他翻开沉重的典籍。 太多了…… 曾说过那话的人太多了。 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又都一样。 “你要记得。”或昼或夜,无数个场景在他周围重叠明灭,无数人的声音一同涌现。 “是否介意……交下我这样的一个朋友呢?” “你是我们的朋友,神殿的朋友。” “要不要去神殿作客?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那就跟我一起来吧。” “看,命运的指引让我们在人世找到您,小主人。” “是的,您是我的主人——我们注定的主人。” “我们是来……迎接您回到神殿。” “这是……您的使命。” 所有人的声音逐渐趋于同一个语调。那是一声温和的、慈爱的教诲。 “你知道,神爱世人。” “我……知道。” 从心脏开始的痛苦如刀一般割着他的灵魂。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安菲!” 谁在喊他? “你要记得……神,爱世人。” 最后一声落下,所有声音刹那间沉寂,长久的寂静后,响起的是拉格伦最初的话语。 “那,就让祂到我们的世界中来吧!” 万籁俱寂。 如果你本就不应存在。 如果,你的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一句又一句,终于被根植在内心中。 那么你到底是谁?是所谓真正的神明吗?还是神殿的造物?或者,是一个连接人与神的幻影? 你的爱——又究竟是真还是假? 你走过的那条支离破碎的、全是血,全是火的道路,又是否真是……正确的呢? 郁飞尘终于看见安菲睁开了眼睛。 寂静的,茫然的,悲伤的神明。 淡冰绿的瞳色之上,若隐若现的金色,如同重重迷雾。 “安菲。”他说,“你希望自己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这是小郁。 他好像在安慰自己。 安菲伸手,冰凉的手指抚过郁飞尘的侧颊,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落进郁飞尘眼里。 真奇怪。这人明明自身难保,却表现得好像反而在担心别人。 “不用担心我,小郁。”他语声里带些虚弱,说,“这些……都没关系。它想要……瓦解我的意志,消解我的人格。” “我……不会……” 火烧完了。一片虚空里,只有灰烬在飘荡。安菲略带担忧地看了看周围。 “通往神的道路,只能一个人。”安菲,“保护好自己。小郁。” “安息日的时候,我会在山顶上……等你。” 最后一寸灰烬消失的那一刹,整个世界爆发出绝顶的斥力,他们所在的空间也随之彻底消解。像一幅画被撕成的两半,下一刻,安菲的所在已与他隔着一道天裂,白色的身影瞬间飘掠远去。 本源力量如冰冷的火焰暴起,郁飞尘想向安菲的方向伸出手,却只能生生把自己的力量按下。 他的本源力量唯一的作用是毁灭,而不能挽留。 克拉罗斯、墨菲……他们所有人也都在一刹那被向不同的方向抛去! 方块四深深望了一眼郁飞尘的方向,被克拉罗斯看在眼里。 一丝诡秘的笑容自守门人唇畔生出。 郁飞尘在下坠。这过程好像漫长得很。 以那幅画为核心的副本在被烧毁后算是结束了,接下来迷雾之都又准备了什么把戏? 他回忆来迷雾之都后一路发生的事情。从一开始所有人就都是陪客,一切都是为了安菲。 安菲是纯粹意志的存在,所以要摧毁他,也只能用意志的方式,用尘世的感情。于是一路上唤起他对故乡的情感,唤起过去的回忆,最后,再揭开关于他存在的真相。 一旦安菲的意志在强烈的冲击和自我质疑下支离破碎,就再也无法拿起神明的权柄。甚至,连他的存在都会彻底化为虚无。 这样以后,神殿就能重新统治一切。 这一次安菲没有崩溃,他们就还会继续去做——就像当初费尽心机,要祂降临一样。 人真是渺小、贪婪、沉溺于幻想的一些…… 郁飞尘无光的瞳孔忽然微微涣散。 他忽然想,最后一幅画,拉格伦从自己身上取走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燃烧。燃烧是不存在于他身上的事物。 不,燃烧不是真正的回答。他的回答是……要画本质。 一个此前从未有过的念头从他内心深处浮现。 祂是降临在人世的神明,是世界尽头永不熄灭的金色火焰。 那么,你又是谁? 你……是什么? 永昼,暮日神殿。 生命之神萨瑟看着画家的临摹渐至尾声。也看着画家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神情中浮现恐惧——那种看见不可思议的真相一般的恐惧。 萨瑟蹙起精致的眉头,打量整幅名为《黄昏·印象》的画作,又看它的名字。 巨大的画布上,血与火肆意蔓延。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太酷烈,太决绝。 整张画仿佛是笼罩世界的天空,而那颜色像是有不可形容的什么存在正从天空缓缓下降,将给世界带来不可思议的恐怖变化。 可是又很……很狂妄。 画家从前对他解读过这幅画,他说,这是作画之人用自己灵魂中的规则定义了自然界里永恒不变的黄昏,因此意义重大。 嗯……好像确实有点意思。 可是,画家他还好吗? 眼看着最后一笔终于落下,萨瑟担忧地拍了拍画家的肩膀。 画家急促地喘着气,目光死死停留在画面上,手中笔已经跌落在地。 “萨瑟……你…现在就离开永昼……把所有能带上的力量……能带上的神官,都带去那里!” “去迷雾之都?” “去迷雾之都!”画家蓦然抓紧了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用管,但你一定要把祂——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第263章 群魔 迷雾终于散去。 落到实地的时候, 安菲看见这是圣山脚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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