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画的,不是这样……” “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本质?超越了表象,却仍然被束缚在自身的臆想之中。” “都错了。” “没有意义。”他一笔浓重杂色斜贯整个画面! 旷世之作刹那毁于一旦。拉格伦却毫无后悔之色,反而重新焕发了激情。 他像是忽然领悟了什么,喃喃自语:“我们执着在意的,正是祂不屑一顾的。我们想得到的,根本是祂那至高的存在无法理解的——我知道了!” “我们望向以力量留住祂,可如果祂……根本不是一种力量呢?” 毁掉那幅画后,大祭司疯了。神殿的人都说。 “大祭司究竟在干什么?” “大祭司在……剥去自己的力量。” “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拉格伦大祭司依旧跪于殿中。 力量从他身上一寸寸散尽。 他的身躯不住颤抖,承受着无法形容的痛苦。到最后,连他的整个身体,都变得脆弱和虚幻,仿佛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所有典籍上都说,人是一簇力量。 剥离全部力量后,是否还会剩下什么? 如果是,会不会那才是生命的本质? 拉格伦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他已无法发出呼喊,他已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但他仍从内心发出声音。 至高无上的神明。我跪在这里,不是有求于您,不需要您为我做些什么,也并非在祈祷您化解我内心的痛苦和切慕。 我不是要向您伸出手。 我只想您聆听到我的虔诚的呼唤,那呼唤发自灵魂。 这呼唤仅仅是要说明,我在那个世界看到了您的踪影。就如世人相遇相识时,总要点头致意那样。 如果您听得到,请也对我点点头吧。 仅此而已。 大祭司的身后,忽然响起一片抽气和惊叫。 辉冰石天幕上,淡金色蔓延舒展。 万古的寂静中,凡人的呼唤如一朵微弱的涟漪。 ——于是祂向尘世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
第259章 黄昏·印象 10 所有人颤抖地低下了头, 因为被注视的感觉那样如影随形,他们想看祂,可目光稍有触及, 灵魂就要崩溃毁灭。 只有拉格伦大祭司涣散的瞳孔里映出祂的倒影。如同一幅人们终其一生不能理解的超现实的画作, 如同一轮即将坠向人世的落日。 大祭司伸出手朝祂而去—— 意识回笼。 夜幕下, 一时间没人说话。很久之后才有克拉罗斯小声嘀咕一句:“看到这种东西会被灭口吗?” 静止的世界里没有风。面对着虚无的前方,雾一样的萤砂在安菲发间熠熠生辉, 让他的存在恍如超越了尘世。 也许,本就是这样。 安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什么样的神明? 换句话,他究竟是什么? 光芒可以驱散人身前的黑暗, 却总在背后留下阴影。 “小郁, ”安菲忽然开口, “再答应我一次。” 答应什么? 安菲:“……说, 你愿意为我做一切事。” 黑暗里,郁飞尘静静注视着他。 沉黑的瞳仁里映不出任何事物,萤砂的微茫亮光也照不进那里, 郁飞尘的眼睛像一道静默的深渊。望进去,什么都没有。 郁飞尘说:“本就这样。” 那人从他怀中起身,换了个姿势面对着他, 比他高一点。 上位的姿态,自然流露出安静的威严。 安菲:“我要你说出来。” 四周是太昏暗了。那一霎, 他的面目好似在郁飞尘眼中分成两个。 一个是习惯被偏爱的少年神子,他想要的东西都会有人捧来。 一个是独断专行的永昼主神, 祂想拿到的东西都会握在手中。 此刻看着他的是哪一个安菲? 哪一个是镜花水月的幻影, 一场心照不宣的扮演? 郁飞尘伸手, 手指抚过那颗泪痣, 停留在安菲的眼尾。 他说:“我会为你做一切事。” 细微的感触中他读出了安菲眼尾微微弯起的动作, 那是一个骄矜的、甜美的笑意。 带着这样的笑,安菲按住郁飞尘的肩膀,俯身噙住他的嘴唇。一个异常主动的、缠绵悱恻的吻。 被亲吻的那瞬间郁飞尘眼中有稍纵即逝的茫然。 随后他才像是意识到安菲在做什么,总是淡漠冰冷的眉目温和些许。闭上眼,手指穿过金发扣住安菲的肩背,他接受这个吻。 ——这奖赏般的吻。 萤砂从指间流下。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 “出去后,把你的样子变回去吧。”分开后,郁飞尘说。 你已经改变我了。 安菲抱膝坐在他身边,闻言笑起来。 “怎么,”他说,“你又愿意见到后来的我了?” 郁飞尘:“是怕你再用过去的样子,会对故乡爱得太深。” “爱?”一丝自嘲的笑容从安菲眼中划过,“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过那种东西。” “我说过很多次‘爱’——那些话谁都说得出来,没什么特别的。我是做过很多事,但那都是别人教给我的。老师教过我,祭司和学者们教过我,萨瑟教过我……所有活着的人都教过我。我学会了,然后我就去做,只是这样。你明白吗?” 他的语气伤心欲绝,这语气若是让信徒听见,信徒会为之心碎。 “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明白这种感觉,那个人只会是你,小郁。”最后,安菲说。 “你被这个副本影响了。”郁飞尘说。他的语气镇静笃定,在副本的危险环境里,总是令人想交付信任。 郁飞尘:“如果所有人都觉得你爱他们,那就是真的。” “那你呢?”安菲蓦然看向他,“你觉得……我爱你吗?” 郁飞尘只是静默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那长久的岑寂已是答案。 ……不。 安菲唇角翘了翘,似乎是想笑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他低下头,眼底被映出一点泪光。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最终无力地伏下去,埋在郁飞尘颈侧。 “对不起……” 郁飞尘抱住他,温热的,单薄的,那是他活着的躯体。 这世上所有的痛苦他都受过了,所有的伤也都在他身上割过。 他的血要流尽了,他的身体被这万千世界的生灵撕咬分食。鹫鸟用锋利的长喙日日啄食心脏,他不言语,因为他是自愿受难的。 而你被他从不可知之地带出,在他注视下的乐园历练长成。你可以对他做任何事,他会微笑着接受你。 你也可以去索要那份他唯一没有给出的东西。你可以要他对你说:“我爱你”。 他会说,他会给。 可你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愿意给,还是因为他习惯了——还是在你身上有他想要拿走的东西。 你永远不会知道。 郁飞尘低头,轻轻蹭了蹭安菲的长发。 “没关系。”他说。 眼泪沾湿他的侧颈。 夜晚再无声息。 他们离得远,旁人只听见几句似乎流露着情绪的余音。 安菲好像很伤心,小郁在哄他,是这样的。还从没听见过小郁这么温柔的语气。 戒律把那块画布取下,把海伦瑟的身影沿着轮廓精确地裁剪了下来。人形剪影离开画板飘落在地,仿佛终于离开了束缚,画上的海伦瑟再度疯狂地蠕动起来。 微弱的声音发出:“我……的……主……啊……” 克拉罗斯把他翻个面倒扣向下了。 “可怜的老兄,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说话,真是个意外惊喜。看来明天拉格伦大祭司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的。” “我要把……你们……都……画进去……” “报仇也要找对人好不好。”克拉罗斯事不关己地回着:“你还是想想明天还有什么能付出的吧。” “一无……所有。” “还有,小方块明天真的还能讲出什么想法吗?” 方块四什么都没听到,因为他已经带着安详的神情入睡了。 “真是令人担忧啊。”克拉罗斯伸了个懒腰:“小郁,怎么办?” “睡你的觉。”郁飞尘冷淡回他,“我有数。” “好嘛好嘛。”克拉罗斯回到静止的墨菲身边,和他并肩一动不动地站着,开始假扮雕像。 “别学……我。” “学一学怎么啦。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夜晚很快过去。郁飞尘一直看着安菲,直到白昼降临,他在自己怀里醒来。 好像还没完全睡醒,冰一样的绿眼瞳里带着些不知道今夕何夕的迷茫,看到他的时候,那双眼睛弯起来笑了笑,像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 然后又黏在他身上不动了。 大家都很平静,只有变成纸片的海伦瑟在方块四身边哗啦啦作响,像是想表达什么。 克拉罗斯走过去:“怎么了?” 一夜过去,海王阁下说话变得流利了一些。 “小美人好像有问题喏……” 他们都看过来,克拉罗斯单膝俯下去看他的轻快:“方块四?小方块?” 方块四没醒。事实上,他眉头微蹙,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陷在什么梦魇里不能脱身。 “做噩梦了?”克拉罗斯拍拍他的脸颊。 方块四的眉头蹙得更深,仿佛承受着痛苦。 断续的声音发出:“不要……和我说话……” “醒醒!” “我不想听!”方块四拼命摇着头:“别碰我!” 克拉罗斯神情慎重了很多:“我是谁?” 方块四身体颤抖的幅度变得剧烈。 “父亲……” 克拉罗斯轻叹口气:“是我,红心三哥哥。” 接着,克拉罗斯像对待小孩那样,安抚地摸着他脑袋,说实话,守门人温和细致起来,竟然很像那么回事。 “红…心…”方块四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克拉罗斯轻声说:“今天没有实验,睡吧。我守着你,好吗?” “嗯。”方块四像只小猫那样应了一声,终于像是恢复了平静,断断续续低语:“晚安……父亲。” “啧。”克拉罗斯无言地按了按眉心。 方块四再度沉沉睡去。最关心他的人是海伦瑟。 海伦瑟在地上飘来飘去:“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问题不大,我还在那里的时候他就经常会这样意识混乱一下。说不定醒来已经忘了我们是谁了。” “啊……”海伦瑟发出惋惜声,“好可怜的小方块。” “可怜他?先想想自己能在他手下活过几招吧。”克拉罗斯给方块四理了理衣襟和头发,漫不经心道:“不过,不用和他计较是真的。毕竟你很难说他是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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