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既然有了人的存在,我们何不把人所站立的地面也画出来呢?让天空和地面去形成更鲜明的对峙。这样,太阳坠落的感觉也就更加强烈了。” 克劳德点点头:“虽然没什么实质的变化,但确实改善了构图。” 他开始勾勒。 “我……”克拉罗斯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虚弱。 郁飞尘:“你怎么了?” “我…感觉不到地面了……我在往下掉。”克拉罗斯表情痛苦,“好可怕啊……” 没人理他。 画布上,晦暗的地面缓缓成型,那形状不符合透视的规则,色彩极度阴郁而昏沉,地面上方是血红的天空,令人窒息的包围。 也许是这样一幅画已经趋近完美了。克劳德落在安菲身上的目光,总是比看别人时温和许多。 “那么你呢?孩子。我的意思是,除了添加一个署名以外。” 安菲的眼睛眨了眨,像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学生那样。 “不是署名的话,让我想想。” 安菲看着那画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面对着黄昏,面对未知的变化,我们心中升起了绝望与恐惧,变得疯狂。我刚才在想,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慢慢说,“只有曾经有过希望,才会感到绝望,抱有期待,才会感到恐惧。因为对这个世界,对那轮太阳——我是说……正因为爱着它们,最后才会走向疯狂。” 他目光温和,又带有隐隐感伤:“所以,我们是否也要把那些东西,也画上呢?” “爱——你是说像这样的情感。”克劳德说。 安菲点头。 那一霎那,克劳德的眼中涌现浓郁的悲凉。 “是的,爱。那些世人眼中疯癫和怪诞的画家,谁不是与生俱来怀抱着无限的爱的欲望?”他喃喃说,“可是,爱。太过纯粹的爱——它的终点注定是毁灭与癫狂。从心脏里挖出自己所有的爱、期待和希望,让它们干涸在画布上,然后走向死亡。” “这太难画出了,孩子。但是,我会尽力去表达。” 他的笔触落得那样慎重,每一笔都看不清用意。但当最后一笔落下,这幅画确实多了些什么。 血红的天空和晦暗的土地之间,痛苦的人形在濒死挣扎。天幕上,苍白而刺眼的、巨大的橘色夕阳坠向湮没一切的地平线。如同落向死亡。 恐惧,怪诞,绝望。又那么……悲伤。 像一声带血的哭泣。 安菲静静凝视着画布。 “我想,就是这样。”他说。 作者有话说: 这一幅的画风大致可以参考梵高和蒙克的风格,更偏向蒙克。
第258章 黄昏·印象 09 “谨以此画献给黄昏时分。 ——克劳德·拉格伦·乔和他的朋友们。” 克劳德以庄重的字迹在画的右下角落款。 安菲看向无限的天空。 看不出他失去了什么。那原本也是无形之物。 爱? 神爱世人那样的爱吗? 感到了郁飞尘的目光, 安菲看向了他。 “不必担心我。”安菲轻道。 克劳德看着画,手中画笔仍不自觉地蘸动着调色板上的颜料。那些颜料还有一些没被用完,它们相互混合, 变成一团刺眼的杂色。 画就在那里, 寂静而疯狂。伸出手就能碰到那浓郁的情绪。 “这是从未有过的作品。”克劳德自语, “可是,这真是我想要的吗?” 克拉罗斯的眼角跳了跳。 “异化的事物, 荒诞的世界,强烈的情感。可是黄昏呢——黄昏在哪里?”他死死看着画布,“黄昏成为了内心的陪衬!” 饱蘸了一笔浓烈的杂色, 他朝那画布上重重画下—— 混乱的颜色从右上角直至左下角, 横贯了夕阳, 刺穿了天幕。像是人脸上一道丑陋的长疤, 不由分说地毁灭了整个画面。 克劳德:“这也不是我想要的作品。” 夕阳被黑暗吞噬,夜晚降临到这里。 “明天,我们继续作画。休息吧。”他说。 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 郁飞尘再度叫住了他。 “昨夜的光源已经消失了。”郁飞尘说,“劳烦再给我们一些。” 克劳德环视着这个黑漆漆的空间。昨晚的萤火虫已经被方块四全部抓获然后毁灭了。 “残杀生灵,不是良好的美德。”克劳德说着, 提笔蘸起一些橙黄的颜料,在手心点画。 璀璨的萤砂自他手中倾泻流下, 落在地面,如同一道美丽的河岸, 柔和的微光照亮此处。克劳德离开了。 方块四这次没再对发光体做什么, 他静静盘腿坐在地面上, 曲起右边的膝盖, 手搭在上面, 看起来甚至很安静,安静得近于空白。这令人不得不怀疑克劳德拿走的不是那些疯狂的情绪,而是他的整个脑子。 一时寂静,只有克拉罗斯的叹气声。 “我真的在往下掉,太可怕了,我要恐高了。” 墨菲无言,他现在说话都感觉有些艰难。 戒律静静运算着什么,不说话。他第一轮失去了比例,第二轮失去了外表上的对比度,都未影响到核心的功能。 大家的情况都很好,郁飞尘觉得。该活着的都活着,该闭嘴的也都闭嘴了。 郁飞尘:“总结一下今天吧。” 虽然能说话的人没几个了。 戒律先说话,声音平铺直叙:“分类结果:本画百分之八十符合‘表现主义’。” “请解释‘表现主义’。” “检索结果:扭曲、抽象、荒诞。突破现实,舍弃细节。倾向表达精神、情感,或称为‘灵魂的呼唤’。” 已经成为艺术品的海伦瑟确实在发出“灵魂的呼唤”没错。 克拉罗斯:“风景画也不要,感情画也不要,那见鬼的大祭司竟然毁掉了我们的杰出作品,说实话,我很想把他塞去画里。” 戒律的语调不带有任何感情:“统计显示,守门人对本画的贡献:低于百分之五。” “伟大的蓝星主脑,我看你还是待机比较好。” “我已不属于蓝星。” 郁飞尘在回想今天克劳德的一系列反应。 “他喜欢突破现实的表现手法,但认为我们偏离了黄昏的主题。”他简短道,“下一幅我们要回归黄昏,并且比第一幅更接近本质。” 墨菲如同卡带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继续……抽象……” 戒律的另一轮检索已经完毕,开始为他们科普可能会用到的、更深入的艺术概念。 他的声音带有无机质的冷淡和抽离,但又因为音色优美,并不显得违和。据说这是当初蓝星全体人类票选出来的嗓音。 科普讲解声里,他们静静等待着那幅画的变动。 对于下一幅画,方才简单的对话里他们已经达成共识,但最核心的问题依旧没有解答。 ——拉格伦大祭司究竟想在这幅画里表达什么? 安菲依旧像昨天那样静静靠在郁飞尘的肩上。 郁飞尘握着一把照明用的萤砂打量,这些熠熠生辉的微小颗粒细看很美。 “在看什么?”安菲问。 郁飞尘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念头。 而且他居然就照着那念头做了。 他将手上那捧萤砂靠近了安菲。安菲的脸庞被照亮,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小郁,你要给我?” “别动。”郁飞尘说。 安菲就不动了。 郁飞尘手指穿过他的金发,把他的脑袋扣在自己胸前,头发拢在一起。 再然后,那捧萤砂尽数顺着金色长发流下。 其中的一大部分自然落回地面,在安菲周围散落如星辰,另一些在长袍上,还有一些——他们停在了安菲的发间,或轻盈地点缀在金发的小卷上。 如在梦中。 郁飞尘:“……” 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事? 安菲甚至都愣了愣。他看了看自己,又看向郁飞尘,温柔笑意霎时毫不隐藏地出现在眼中。那是带一点哭笑不得的、无奈又纵容的神色。 “小郁,你……” 看这笑,他好像确实没改变什么。郁飞尘想。 安菲话未说完就没了下文,又或许本就只有这半句。他们一同把目光投向那幅画——困倦感又浮现了,这是精神被共振拉向另一个世界的征兆。 在久远时光之前,有些事正在发生,它经历了千万个纪元,至今仍在有的人身上轮转。 画中之物刹那间笼罩了他们,往事揭开迷雾般的面纱—— 拉格伦大祭司跪在神圣的殿堂中。面前是恢弘的辉冰石大幕。往上看,流光溢彩的穹顶也全由辉冰石制成。虚幻的天空笼罩着现实的殿堂。 寂静横亘在最上方的,是那淡金色的至高存在。万物都在它之内,万物都在它之外。 大祭司的面容比起上次见到的沧桑了一些,画出第一幅画,似乎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神殿所有祭司都在他身后跪坐,他们围成了一个圆形。圆是向心的,在很多文明中,它向着神圣的太阳。 所有人的力量都在辉冰石大幕后激荡。有时包围着它,有时从它体内穿过,有时在它周围织成天罗地网。 它就在那里,不曾向他们看上哪怕一眼。 所有人的力量都耗尽了,面色苍白。拉格伦大祭司缓缓睁开了眼睛,仰望着头顶天幕。 有声音在他背后说:“还是……不可以。” “所有的方法我们都尝试过了,您创造的那些理论我们也都用上了。” “而且……祂……好像要走了。” 拉格伦不说话,只是看着“祂”。很难形容大祭司此时的目光。 极度狂热、极度崇拜。 而又极度恐惧、极度疯狂。 那是人微末而渺小的生命面对终其一生无法理解、无法对抗、无法沟通之物时的颤栗。 “我不相信。”他说。 “我不相信祂看不到,听不到。” “至高无上者,无所不能。” “都去休息吧。”他闭上眼睛,“让我……再想想。” 有时候,绘画也是拉格伦思考的方式。 人们说,拉格伦大祭司的艺术天赋无人可比,就如同他对力量的感知那样登峰造极。 这幅画他断断续续已经画了太久,如今终于要宣告完成。 画上,浓郁而晦暗的色彩预示着不祥。扭曲的人形在巨大的落日下濒死挣扎,发出无声的痛苦喊叫。绝望的怖惧透过画布直撞入人的肺腑。那种感受,看见这幅画的人皆颤栗难忘。 ——这也是大祭司多年来的内心写照。 画作终于落下最后一笔。 拉格伦的目光,却愈发晦暗。 “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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