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爱弥儿死后,他的右手离开身体,来到曾经的位置,抹去了画在书本上的涂鸦。 安菲若有所思地把书放回原处。他们离开了这里。 上午时分,修道院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周围三三两两走过一些黑袍的修士。 诡异的是,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每一个修士都神情异样地看了郁飞尘一眼,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犹豫一会儿,复又低头走开。 几次后,郁飞尘问安菲:“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安菲端详他。 “你看起来变得友善了一些。”安菲说。 由于安菲那将信将疑的神态,这是一个没有依据,而且显得不那么很可信的回答。 但很快,答案就自己出现了。 一名年轻的修士与郁飞尘照面后,没有离开,而是顿住了脚步。神色几番变化,修士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从欲言又止变成了吞吞吐吐:“您好,请问能向我提供一点帮助吗?” 郁飞尘:“你说。” “是这样的……我一看到您,就觉得特别亲切,有许多烦恼想要向您诉说,实在是难以忍耐,请您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吧。” 郁飞尘终于知道了。 斗兽场上每次连赢十场后,都会得到荷官的奖励,说是“迷雾之都的馈赠”。馈赠的作用则是:迷雾之都的居民将更容易对你敞开心扉。 算下来,他总共拿到了十几个这样的“馈赠”。在迷雾之都居民的眼睛里,岂不是变成了一个行走的树洞?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郁飞尘甚至看到了安菲脸上“期待将发生的事情”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 接着,还没等他答应,这位年轻修士已经开始了滔滔不绝的倾诉。 “有一件苦恼的事情总是缠绕着我,使我不能安睡,也不能全心全意为神明工作。这件事真是难以启齿:我爱上了负责礼拜和园艺的维斯修士。” 郁飞尘:“那么你去告诉他。” 修士神情伤心:“事情绝非您想象中那样简单,这要从我进入这里的第一年开始说起……” 郁飞尘很想离开,但安菲这人居然还听得饶有趣味,并不时给予修士鼓励的目光。 一个漫长的故事讲完,安菲:“我也觉得你应该去告诉他。” “真的吗。”修士道,“但是无论如何,感谢你们能聆听我的苦恼。说出来后,我感觉好多了,您身上真是有一种魔力。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请您务必开口。” 这种魔力郁飞尘觉得不要也罢,虽然它终究还是有一点好处,拉进了自己和NPC之间的关系。 于是他问修士:“最近这里有没有奇怪的事发生?” “奇怪的事?”修士说,“两个外来人自告奋勇帮助维斯修士修剪灌木,却被维斯修士发现中途离开,玩忽职守,现在他们不得不修剪更多。” “除此之外呢?” “有修士说总是有接二连三的掉落声从塔妲老修女的阁楼附近传出。” “还有吗?”郁飞尘说,“救济院里有没有孩子变得异常?” “这我倒是没有注意……”修士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清晨与维斯修士闲聊的时候,他倒是提起今早有一个孩子抱着什么东西匆匆从小阁楼附近出来,路上撞到了他,也没有说什么话。这孩子踩歪了好几棵灌木,维斯修士花了一番功夫才把它们复原。” “谢谢。”郁飞尘道。 “感谢你的帮助。”安菲对这位修士说:“希望你也一切顺利。” 修士开心地走了。然而回廊之下已经聚集了将近十个修士,他们看着郁飞尘,似乎打算立刻上前。 郁飞尘已经得到了需要的信息,果断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离开的时候,他还能感到那些目光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 维斯修士看到的那个孩子,说不定就是爱弥儿。 “接二连三的掉落声从塔妲老修女的阁楼传来”,一次是爱弥儿的人头落地,一次是他跳了下来,在更早的时候,会不会还有?一切都指向那座孩子们和老修女生活的小阁楼。 时间流逝,天光更加明亮,小阁楼却比清晨第一次来时更加显得阴森破败。深颜色的墙壁像是在向下挤压。 到了这里,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谨慎起来。走过一个转角,就是陡峭的悬空楼梯。楼梯老旧,踩上去的时候微微晃动。 楼梯狭窄,安菲走在前面,左手搭着栏杆。 昏暗的阁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们。 走到三楼的时候,冷涔涔的风从高处的小窗里吹进来,穿过狭小的回廊和楼梯间,墙上的挂画松动了,被风吹动,画框一下下拍打着墙壁。声音在寂静的阁楼里回荡,没来由地吸引着人的注意。 郁飞尘忽然把安菲往后拽去! 安菲的后脑勺撞在他身上,郁飞尘把人直接抄了起来,往后疾退。 下一刻,墙上的挂画直直朝他们原来所在的地方倒去,由于及时退开,那画没能砸到他们,而是重重地落在了楼梯上。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老旧木梯哗啦一声往下陷去,整段垮塌下落。灰尘飞漫,安菲把头埋在了郁飞尘胸前。 等眼前重新能看见东西,他们已经没有楼梯可以爬了。 “爱弥儿不想让我们上去。”站在断裂处,安菲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生命已经结束,意志和力量却还没有消散。亡者、逝物、腐朽的雕像,不再被传唱的歌曲……当死者不愿离去,生者的世界就会有可怖的事情出现。有时候,你能猜到亡灵们的愿望,更多时候,它们没有理由。这就是从前的世界里一直在发生的事情。”
第218章 爱弥儿 04 “就像很多副本里发生的那样?” “每一个碎片的副本也可以看做一个不愿离去的逝物。所以, 在永昼之外的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当生命存在的时候,意志和力量都有序运转。当生命从一个人身上悄然逝去, 先前的规则烟消云散, 意志和力量变成不愿归去的亡灵, 干扰现世的秩序。 人是这样,物也是这样, 连副本也是这样,永夜里到处是逝物的哭声。 那永昼呢? 郁飞尘没问。 他目光则看着最高处的天花板。挂画掉下来的一瞬间,一只断手在灰尘的遮蔽下飞快地沿着墙壁的昏暗边缘爬走。它五指着墙飞快摆动, 爬姿像一只蜘蛛, 翘起的半截手腕和断口则像蜘蛛翘起的肚腹。这是爱弥儿死后, 残存在世界上的东西。 就在断手即将消失在转角处的时候, 郁飞尘凝神,猛地往上一扬手。 一只锋利的匕首脱手而出,激射过去, 角度十分刁钻。匕首速度极快,一声沉闷的铮响后,匕首没入墙中, 把那只手牢牢钉在了天花板上,图书室里的是右手, 现在这个是左手。 被钉住的左手抓挠着天花板,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它曲起手指, 手背往上抬, 想把匕首顶出, 但郁飞尘钉得很深, 凭它的力量无法撼动。 安菲:“现在爱弥儿的亡灵只能使用自己的肢体,若是日落后这件事情仍未解决,它的结构就会更加混乱,而意志愈发偏激。到那时候,它就会拥有超越身体的力量。离奇的事情会在这座教堂里接二连三发生。” 其实,断手和脑袋能够跑得飞快,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离奇了。 有些碎片副本里倒也会有亡灵作祟的事件发生。只是郁飞尘不常去,他更习惯在有迹可循的世界做任务。 被钉在天花板上的断手挣扎几下无果后,伏下不动,像是已经放弃。 仅仅伏下了片刻,苍白的手指再次抓住墙壁,整只手坚定地向前爬去,任由原地不动的匕首割开血肉,刺出一道深深的贯穿伤口。 还未完全凝固、粘稠的深红血液缓慢地往下曳去,啪嗒一声掉在他们面前的楼梯上。过一会儿,刀刃卡住了腕骨,然而它仍在努力爬开。 无须揣测,只要看见这一幕的人都能感到,一定有一股强烈的意志支撑着它去做什么事情。 安菲:“塔妲修女说,爱弥儿是个好孩子。” “把自己撕成好几块的好孩子?” “即使把自己撕成几块,也要抹掉曾经涂鸦痕迹的孩子。”安菲说,“他知道自己死后,别人会来收拾他的遗物。” 断手爬行的动作更加急迫。 “如果你有什么秘密,”安菲抬头,对天花板道,“我们会帮你保守。” 断手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它不相信他们,只是挣扎得愈发剧烈。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血管勃勃跳动,似在积聚着可怕的力量。 郁飞尘环顾四周,想寻找可以借力的地方去天花板把断手取下来。就在这时,断手的手掌猛地握成拳,往天花板上重重击打了一下。咚一声重响,像是巨大生物沉闷的心跳声。声音如同涟漪在水面散开,瞬间波及了整个阁楼。 这一刻,楼梯再次隐隐震颤起来。壁架上的花瓶和小装饰物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吊灯摇摇欲坠。刺耳的吱嘎声以他们所在之处为中心,向整个阁楼蔓延而去。像是强烈的地震。 郁飞尘:“不是说他只能使用肢体的力量?” “他的意志太强了。”安菲说,“小心,去……”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抄了起来。没有了楼梯,就要考虑其它的上楼途径。郁飞尘再次甩出了一枚匕首,这次匕首深深插进侧墙里,他带着安菲后退几步,重新踏上楼梯,在坍塌处跃起,然后在扶手和匕首柄上连续借力,越过楼梯的塌陷部位,落在三楼和四楼的交接处。 接着,没有再去理会那只断手,径直往四楼的房间冲过去。 安菲:“……” 安菲不说话了,安静地履行着一个挂件的职务。 和小郁一起做事的时候确实可以放弃使用自己的身体,也放弃脑子。 起初断手弄掉了墙上的挂画,砸断楼梯来阻挠他们上楼,现在,气急败坏的爱弥儿引发了更大的震动。他们必须在证据被毁灭之前赶到四楼的房间,弄清楚爱弥儿究竟想要掩饰什么。 老修女说最重要的事情是找齐爱弥儿的尸体,但外来者不能不探究一切的起因。 一会儿的功夫,震动更大了。整个阁楼都在剧烈地摇晃。看不见的、超越尘世的力量在摇动着它。 风猛地大了起来。灌进四楼的走廊中,阴森寒冷。转角处的吊灯哗啦一下掉了下来,郁飞尘闪身避过,带着安菲冲进四楼那个小房间。 房间冷清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窗下小茶几上放着缝补用的剪刀和针线,衣柜里是两套换洗用的黑色修女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一眼就能看出主人过着虔诚的苦修生活。这是老修女的房间。 此刻,房间里的所有陈设都在剧烈的晃动着。郁飞尘把安菲放下来,让他扶着自己的胳膊来保持平衡。地板相互挤压,刺耳的吱嘎声越来越大,这种动静,这座古老的阁楼很快就会支离破碎,化为废墟。但情形越是危急,头脑越应该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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