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观赏性的比斗,在座的都是赢家。 又是两人上场,郁飞尘投了筹码。 其中一人用样式古典的长剑,另一个人也是长剑。 剑刃相撞,雪亮的光芒在场中晃,很有观赏价值。 黑方出剑太快,不便回转。 白方防守有余,进攻不足…… 郁飞尘忽然发现,自己下意识里,正在一招一式审视纠正那两人。像是在调教自家门前的草那样。 又是一片唰然亮光扫过眼前的时候,恍惚的感觉忽然晃过他的脑海。熟悉的灰雾在身周泛起。 共振又来了。 郁飞尘再度抬眼,周围已经变了景色。 依旧是浑浊晦暗的灰蒙蒙天空,他在一座很高的建筑顶端,抱臂靠在露台的栏杆旁。 随意的姿态流露着些许不务正业的气息。极近处的栏杆台面上搁着一柄长剑。 他正看向下方。 下方,庄严华丽的建筑环抱间,是个圆形的练武场。 两个身着全副甲胄的骑士正在比斗,练习剑术。 场地很大,不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有几波来到,撞剑声和呼喝声遥遥传过来。 场地旁边有两名骑士教习守着,有时出声指点,有时亲自上场示范。盔甲下,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只是遥远岁月里的幻影。 他就那样看着。 角落里那个招式太生涩,应该加时。 中央的两个人还不错,只是经验不足,过些时候丢去亡灵遗迹探险。 看了很久,不知为什么,他低头看向那柄搁在栏杆上的骑士长剑。 飘渺混沌的场景里,这柄剑的外表却格外清晰。 剑鞘是旧银色,很沉的质地,形制古老庄严得像个祭祀物品。剑鞘和剑柄上錾着不易察觉的龙翅刻纹。刻纹精美,线条舒展,由烟灰色的奇异晶石熔炼而成,日光下缓缓流动,恰好中和了长剑本身过于端重的气息。 他拔剑,长剑出鞘小半。 凛冽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剑刃冰凉,锋芒内敛,即使对共振里这个世界一知半解,也能看出,这是柄世间难寻的神器。 没人会拒绝这样一把非凡的兵器,他也是。 但此时此刻,看着这把剑,他心中除了应有的欣赏和喜爱之外,居然还有一丝丝沉重。 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从后面传来。是两名骑士,他们边走路边闲谈,声音很耳熟。 “骑士长在做什么?”其中一个道。 第二个说:“大概在等小主人下课吧。小主人课怎么这么多。” “但骑士长看起来在思考人生。等等,这剑什么来头???” “咳……”另一个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着,第一个骑士就冲上前来看剑了。 边看边赞叹:“像是西大陆一千年前的风格。” “神殿收藏里也未必有比这个更好的剑了。” “啧,这花纹……” “这工艺……” “老大,可以用一下试试吗?” 冷冷一声响,郁飞尘合剑入鞘摆明态度。看可以,碰不行。 “到底哪来的?” 第二个骑士终于道:“是买的。”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是小主人买来送骑士长的。你跟骑士长去亡灵遗迹的时候,我陪小主人逛了逛那个……西大陆今年的拍卖会。”骑士二语调透出一丝诡异,一丝沉重。 “小主人虽然课很多,但生活还挺丰富。”骑士的目光黏在那柄剑上:“这得是压轴品了,多少钱?不愧是小主人——” 话还没说完,骑士二补充道:“花的是骑士长的钱。” 骑士一的目光顿住了。 然后,缓缓地,从钦羡变成了同情。 “骑士长……您,”他试探说,“倾家荡产了?” 郁飞尘:“……” 他说:“你们来做什么?” 围观一个身无分文的人么。 骑士二连忙撇清,说是安息日将至,处处庆典,众人瞩目的“君主棋”活动也开始海选报名,圣城的布防和巡防计划都有变动,他们是来汇报情况的。 然而,冗长的汇报完毕后,骑士一还是试探地挤眉弄眼一下,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 对面不远处的建筑里,雕饰繁复的窗栅里,宽阔的殿堂中,隐约能看见安静的少年身影。 他身上长袍迤逦,跪坐殿堂中央,面前是一团神圣纯净的火焰。 殿堂里遍布着恐怖的气息,混乱的黑色力量流窜不定,掀起阵阵飓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袖。有时,那些力量又变成面目狰狞的黑影,朝中央的人撕咬扑去。 周围是十七位神殿的祭司和学者,上首是神殿的老祭司。 每一个都气息端肃,朝中央的小主人问着什么。 他们问,他回答。 是教导,也是考校。 他将要行使的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神权,他将要驾驭的是凡人不可触碰的最为本源的力量。因此他要受到世上最为严厉繁重的教育,他要把如山的典籍一字不落地记在心中,要用最苛刻的准则来约束自己的德行。 神殿无日月,现在,他已经快要完成一切准备了。 祭司们问完了。 殿中央的少年忽然在乱风中轻轻抬手一握。 刹那间,殿中所有混乱的黑色力量被一种摄人心魄的无形意志笼罩。 它们嘶叫着停止流窜,变小,退缩,继而恭敬伏地,烟消云散。一切仅仅发生在片刻之间。 老祭司露出欣慰的微笑。 骑士一说:“小主人哪里都好,但是骑士长,你说,小主人对待金钱的态度,是否需要纠正一下?万一哪天我们神殿都被……” 郁飞尘觉得倒也不至于。 顶多只是祸害他一个人罢了。 他的目光停在殿中少年的金发上。 自然而然地,隐约的印象在他脑中浮现。 小主人在被接到神殿之前年纪很小,但也并不寻常。他出生于一座横跨两个大陆的广袤国度,是王座的唯一继承人。 从出生起,他接受的教育都关于如何成为臣民的君主。中央神殿在他加冕前夜得到命运的启示,几乎是把人抢来的。 神殿要人,国家不仅无法拒绝,还要感到光荣——就是君主没了,十分苦恼。 他来之前是一个繁华帝国的主人,来之后更是整个神殿捧在手心的小主人。 所以,对小主人来说,花钱只是一些数字的增减罢了。 以前是在财政大臣的账簿上划去一些数字。现在是在骑士长的账目上划去一些数字。 至于划掉多少,不需要在意。 反正国库总是会被再次充满,骑士长的账上也总是少不了神殿的定期增补。 郁飞尘把剑佩在身侧,转身往连接对面的拱状廊桥走去。 廊桥尽头,少年纤细修长的身影正向这边来。看见他,遥遥笑了一下。 剑鞘上的花纹轻轻划过郁飞尘的指腹,冰凉润泽。 郁飞尘说:“不用纠正。” 骑士一面露狐疑,似乎已经看到了神殿被败光财产的凋零未来:“真的吗?” 骑士二痛心疾首,看骑士长如看到小主人成长道路上的绊脚石:“真的吗?” 郁飞尘:“真的。” 世上规模最大的拍卖会的压轴神器而已。 买了……买了就买了。 该纠正的应该是自己的账面。 如果再增加几位,不就不会被轻易花光了么。
第186章 代价 09 和小主人在拱廊中央碰面后, 他们并肩离开这座建筑。 回去的路上途经一片坍塌的废墟。据说是上一代的神殿主人和骑士长不和,到了动手的地步,这座殿堂就是那个时候打坏的, 由于碎得彻底, 直至现在还没修缮完成。 然而神殿的规则所限, 即使关系恶劣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还是一同在神殿里度过了漫长岁月, 上一代主人死后,神殿竖起新一座方尖碑,骑士为他终生守墓。 两人相继死亡后, 永眠花开谢许多回, 神殿才有了新的骑士长, 也迎来年少的小主人。 年长的神殿女使曾经提起一桩旧闻, 说历代神殿主人与骑士长的关系,都会渐渐走向极端。 关系差的,连对视都像是刀剑相向, 仿佛有比生死还深刻的仇恨,不到死亡不会消弭。 关系好的,往往是彼此的终生好友, 一生之中,连一句争执都不会发生。 对此, 她最后叹说:或许是时光太漫长,而神殿又太空旷了。 回忆如浮光掠影在眼前划过, 郁飞尘余光看见自己那把价值连城的佩剑, 又看向走进永眠花丛里的小主人。 他们应当属于后者, 他想。 即使是在共振时特有的灰暗环境里, 永眠花的花苞也已经显出洁白的底色, 到了待开放的时候。 若有若无的永眠花气息已经开始弥漫。 “安息日要到了。”小主人说。 当浩如烟海的知识学至尽头,就到了他要主持“安息日”盛典的时候。 待到 “安息日”顺利结束,才能证明他掌控了世界本源的力量。那时候,神殿真正的权柄就会归于他手中,他也会得到比“小主人”更正式的称呼。 身边没有其它人,小主人寂静的绿瞳里终于出现一丝与他的年龄相符的担忧。 郁飞尘组织了几秒的语言。 还没想好安抚鼓励的措辞,就见这少年伸手,饶有兴趣地抚了抚永眠花苞,那一缕担忧早已不见了。 他看向郁飞尘,说:“我们去做什么?” 少年嗓音清澈温雅,质地轻软,像永眠花在风里缓缓晃。是常年养尊处优,无论说什么都有人聆听才养出的语速。至于那点不安,早已经连影子都没了。 原来只是礼貌性地担忧一下,最关心的还是下课后去哪里的问题。 郁飞尘说:“想去哪里?” 小主人在原地想了想,看了看山下的方向。 安息日将近,圣城中汇聚着各个国度的来客,有许多往日不会出现的活动和奇观。 像是达成了什么一致,从永眠花丛里出来后,他们就回了平日起居的殿堂里。 对于小主人结束每天的课业后在做什么,老祭司曾经观察过一段时间,观察的结果是:小主人十分安静省事,要么在殿内读书,要么温习今日的典籍,要么乖乖休息,而骑士长也十分尽职尽责,随身保护着小主人,甚至会督促小主人的学习。 确认这一点后,老祭司就很少过来巡视了,他相信小主人也相信骑士长。每次看到两人回了起居处,老祭司就会放心地投身到神殿事务和典籍整理中。 起居殿内,神殿女使捧来外出时用的披风,小主人像个安静任凭摆弄的玩偶一样,顺着郁飞尘的动作微抬下巴,方便他给自己拉上披风的系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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