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你消耗的力量太多,不适合再去永夜了。你已经付出了太多,现在可以在自己的国度里走一走了。”画家说。 “那是我第一次在兰登沃伦游逛。”安菲说,“那天后的不久,我遇见了萨瑟。” 风把安菲的头发吹到郁飞尘手里,他握住那些发丝,像是握住了安菲本身。 郁飞尘当然知道萨瑟,那个性别存疑的精灵,也是乐园的生命之神。 安菲说是在那次兰登沃伦游逛时遇见了萨瑟,意味着萨瑟是兰登沃伦人,也就是说——萨瑟是曾死于主神手中的人。 安菲轻轻抓住郁飞尘的手,看向远方,他的目光渐渐迷惘。 他再次回忆过往。 光阴如同迷雾,雾气散开后,昔日情景依然清晰。 那是个美丽的溪谷,空气湿润芳香,阳光在溪边卵石上跳跃。 他路过此处的时候,萨瑟就在溪边,还小,刚到成人的腰间,雪白的尖耳朵上刚长满绒毛。 精灵是天生美丽的物种,年幼的精灵更是不可思议的造物。 ——年幼的精灵正在专心伺弄一株幼小的花苗。 在那时,非必要的时候,他很少和人说话,更无和幼年生物交流的特长。于是他只是路过,没有停留之意。 却被精灵叫住了。 “你好。”精灵的声音柔软甜美:“你知道它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他停下,看向那株花苗。有些熟悉,可它太小了,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抱歉,”他说,“要等它长大一些我才知道。” 精灵就说:“那你可以陪我等它长大吗?” 他答应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那样守在一株小苗旁,两双眼睛都看着它。 终于,小精灵忍不住了,说:“我叫萨瑟,萨瑟纳尔。” “你好,萨瑟。”他说。 “为什么会来这里?”萨瑟晃了晃脑袋:“你也是死去然后又复活的人吗?” “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人?” 他从一开始就受到的教育曾说,不可以对自己的子民说谎。 他说:“我是带你们来到这里的人。” “哦。”萨瑟想了想,“那你也是曾经杀死过我们的人。” 他说:“你们都知道吗?” “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我不知道。”精灵的眼睛天真又纯澈:“所以你是吗?我希望你不是。” “我是。” 精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我要建立我的王国,并让它恒久存在。” “你建立了吗?” “建立了。” 精灵就那样静静打量着他,很久没说话。 很久过后,又是萨瑟先忍不住了,孩子总是忍不住说出心中的话。而他自己,是有太多话不能说出,也没有人可以去说了。 “那你没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吗?” 他想了想。 面对天真的孩子,好像说什么都可以。 在孩子的眼里,过错有时不是过错,困惑有时也不是困惑。 “有人说,我若爱你们,不该把你们毁灭,若不爱你们,也不该将你们复活。” 精灵眨了眨眼睛:“那你爱我们吗?” 或许,他是爱的。 在约拿山,望见命运鸿沟的一霎,无望的痛苦好像刻进了他的灵魂。 但他们每个人曾经的痛苦,也是他亲手赐予。 他想了很久,所以话也说得很慢。 “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很多人都告诉我,要爱你所有的子民。”他说,“但他们似乎忘记教我,怎样做才算是爱所有子民。” 萨瑟笑了起来,精灵笑的时候耳朵一颤一颤地动,周围的树藤听到清澈动人的笑声,也伴着那声音抖起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爱也需要教吗?我天生就会了。”年幼的精灵说:“你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吗?” 他也笑了笑:“如果你愿意教我,我也愿意听你。” “爱就是把他看做自己的生命,他的痛苦就是你的痛苦,他的欢乐就是你的欢乐。所以你愿意做一切事,只要他能远离痛苦,得到欢乐,这样,你也就活在永恒的欢乐里了。这是世间最纯粹最真正的欢乐,只有爱能把你带去这样的乐园里。”精灵说,“所以,你以后对待自己的子民也要这样。” 萨瑟说完,他想了一会儿,说:“谢谢你。” “那你会像我说的这样做吗?” “我会,”他说,“其实我都明白。但我现在还没有这样做的资格。” “为什么?” “因为永夜还在那里。”
第134章 既往之八 “我听不懂。”那时, 萨瑟这样回答他。 “你不需要懂。” “随你便啦。”精灵软绵绵说说:“我困了。” 说完伸手,要他把自己抱进怀里。 他没动,萨瑟就主动抱上去, 胳膊环住他的脖颈, 身体贴在他胸前。 “我爱你。”精灵说:“你真好看, 也很好闻。” 猝不及防地,一个年幼的, 真实的生命就那样贴在他怀里,纤弱细嫩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襟。 而他缓缓伸手回扣住萨瑟的身体,垂下眼, 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 已经太久没有与另一个生命这样亲密地接触过。 萨瑟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精灵的呼吸匀长恬静。风很轻, 溪水叮咚,花苗生长。而他就那样抱着萨瑟,直到薄暮降临。 醒来的小精灵给了他一个毫无芥蒂的, 甜美的笑容。 “我爱你。”萨瑟又说一遍。 他无物回报,俯身轻轻吻了一下萨瑟的额头。 怜爱般的轻吻一触即分,萨瑟揉揉眼睛, 小声说:“你明明很熟练嘛。一定有很多人爱你吧。” 他想了想,说:“没有。” 回忆刹那被拉到遥远的地方, 他又说:“或许曾经有过。” 无意提及这个话题,他说:“我想也有很多人爱你, 萨瑟。” 精灵却也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没有。” “他们说我太粘人了, 要我一个人静静。”萨瑟扁了扁嘴, “可我就是和别人待在一起才开心嘛。” 他莞尔, 了然于心。 萨瑟所属的这一精灵种族生性独立疏离, 很少与其它个体有过多交集。而这只小精灵的性格与整个种族格格不入,难免碰壁。 他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可以尝试走出这片溪谷,外面有其它热情的种族。” 萨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也可以尝试去爱其它人,这样就会有很多人爱你了。” 夜幕降临在溪谷。 他陪着这只叫萨瑟的精灵度过了整整二十天。 直至他终于认出了那株花苗的种属。 萨瑟说,这是风从远处吹来的种子,捡到它是一次巧合。 但在认出它的那一刻,他明白,命运在冥冥中自有喻示。 记忆回笼。 回忆里的画面也声音都清晰如许,但化作描述的话语只有寥寥几句。 “是什么?”郁飞尘说。 安菲靠在郁飞尘身上抬起头,看见浩瀚如汪洋的星空。 “那是永眠花。”他说,“在我长大的地方,到处是这种花。” 那天,他对萨瑟说:“我该走了。” “为什么要走?” “我有必须去做的事情。” 萨瑟说:“那你把我也带走吧。” 小精灵低下头,声音低落:“我和他们永远没有办法相互理解。待在这个地方,我很痛苦,即使复活了也很痛苦。我痛苦得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在这童真的痛苦前,他沉默许久。 “……最后,我带走了萨瑟,在兰登沃伦中央建造了我的居所。那次我消耗太多力量,很多天后才能重新进入永夜。待在兰登沃伦的日子里,我开始学习怎样制定平等与自由的法度,订立种族与国度间的契约,传扬善行与美德。我尝试去消弭那些……生死之外的痛苦。”安菲说。 如萨瑟所说,当他开始用这种具体的方式去爱他的子民,子民也回馈了同等的爱慕与尊敬。 他不知道这种转变究竟是怎样渐渐发生。 只知道很多年后,当他再次从永夜中抽身,在兰登沃伦的道路上驻足时,它已经变成整片神国的中央,人们心中的圣地。 对于曾经毁灭又重生的举止,他从未隐瞒。一个纪元复又一个纪元,复活也始终在发生,但人们中的很多对此缄口不言。 直到今天,原初的、血洗的战争早已悄然谢幕,永昼辉煌灿烂,创生之塔巍然高耸,乐园代行神旨,获取碎片的方式近于拯救。至于那段过往,传说与逸闻里也只留下“圣赎之地”一个语焉不详的别称,而兰登沃伦竟然成为信仰最为虔诚之地。 或许这已经是原谅的方式,或许只是岁月将其遗忘。 于是众人说,神爱世人。 最终,他成为传说中的神明。 安菲的故事讲完了。 其实,那个鲜血遍身的安菲才是郁飞尘原本想象中的神明。 至于悲悯怜爱的那个,是幻想中的神明,只有在白日梦中才存在。以至于曾经听见信徒对主神的赞美,他都要在心里嗤笑一声。 事实却证明这两种神明都真实存在,并且是同一个神的两面。 而这位神明,现在就靠在他的怀里。 不过这段讲述之中,还有一个疑点。 郁飞尘往安菲处侧了侧身,指尖在他右眼下摩挲几下。 即使变成了少年状态,安菲的眼底泪痣也还是好好待在原来的位置。 ——而本人却对它毫不知情。 离谱的是,兰登沃伦的子民却知道。 “听说兰登沃伦的子民要点泪痣来纪念你为他们落下的第一滴眼泪。”他说,“但幻象里,你没流泪。” 安菲眨了眨眼睛,眼里浮现无奈笑意。 “是画家的捏造。”他说。 郁飞尘:“……?” “他消失很久后,画了一系列作品……也画了我在祭台前那一幕,但并不很写实。” 对此,画家声称:“你的身体不为所动,但你的灵魂为此落下一滴眼泪,所以我将它画了出来,这也是一种写实。” 作为画家倾注无数心血的作品,这画独具凄美神圣的感染力,很多人见到画的一瞬间会落下眼泪。 画作广为流传,人们以讹传讹,不知何时在兰登沃伦掀起了点泪痣的潮流。 又几个纪元过去,潮流变成了传统。 对此,郁飞尘表示,艺术家害人。 于是这颗泪痣的线索就又消失了,它和兰登沃伦人的标记毫无关系。现在除了他亲眼看见,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的存在,郁飞尘几乎要怀疑这只是自己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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