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飞尘一眼就知道这人当着他在想什么几千几万年前的伤心往事。刚刚才七拼八凑出来的温情瞬间塌方了个彻底。 信息素缠得他心脏疼。 “你,”他嗓子很哑,“过来。” 唐珀不仅没回床上,还带泪望着他,又后退了一步。 事不过三。 唐珀直接被重重掼在床上,后背抵着床背,痉挛一样颤抖。这种样子,仿佛若不是已经没有神智可崩溃,他早就崩溃一万次了。 信息素安抚,临时标记都已经失效,抑制剂在这个时候甚至是火上浇油,因为这已经是在用药过量的反弹期。 郁飞尘重新把唐珀按在怀里,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对能否安抚到唐珀毫无信心。 因为他面临着的不止是个应激omega支离破碎的内心,而是永昼主神行经的成千上万个纪元里所有阴霾密布的光阴。 唐珀还在往死角退,可腺体所在的位置已经一片深粉。那是他浑身上下唯一还有温度的地方。 信息素通过皮肤渗入腺体是临时标记的步骤。咬破皮肤直接将信息素注入腺体则是终生标记的环节。 郁飞尘低头,再次咬住了那里。 其实不太舍得,但牙齿缓缓刺破皮肤的一瞬间,信息素像漩涡将他的灵魂往深渊最深处裹挟卷去,他咬的更深,鲜血涌出来,咽下去,永眠花香刻入他身体每一寸,深浓如梦境。 郁飞尘眼前蓦地晃了晃。如果数值的匹配到了完全吻合的程度,最终标记的时候,alpha能与他的omega感官相连,见到他所见所感的一切。 而现在……唐珀是被困在最深的恐惧里。 郁飞尘顺着刚才那幻梦一样的感觉沉下去,恍惚间,他自身的一切知觉都消失了,周围一切蓦然变化。 天空晴朗,阳光温暖明亮。 永眠花气息无处不在。 他在一片永眠花海里往前走,花开得比暮日神殿那片花海更好,在风里摇曳着,最高的花株没过了腰身。 一片云从太阳面前游走,更加明亮的日光下,他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这就是神明最难以摆脱的那个梦魇吗?不像,一切都那么安谧宁静。如果说这是最轻松快乐的回忆,倒还有点可信。 目光转动间,郁飞尘他看见自己着一身精致飘逸的白袍,金色丝线勾绣着典雅神秘的装饰纹。 这不是他,是那段回忆里的主神自己 。 袖口里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是个少年人的手,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还在走,但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一道脚步声,不远不近走在侧后方不远处,但这少年一直没有回头,郁飞尘也就看不见那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不说话,就这样在永眠花之间穿行,直到雪白花海的最中央。 他停下了。 太阳周围的最后一缕云也散了,周围一片明亮的汪洋,远处有座雪白神殿,建筑丛生,绵延如山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远眺那里,在这些神圣的建筑间,竖立着许多座方尖碑。 它们好像没什么规律,只是错落地分布在神殿里。沐浴在日光下,但每一座都宁静肃穆,指向太阳。 再然后,他缓缓收回目光,内心充满宁静。 他看回身边花海。 “我喜欢这里。”少年的声音道。 身后的人没说话,过一会儿,他又说:“你呢?” 语气温柔真诚,但不算熟稔,他们没怎么说过话,郁飞尘心中浮现这个念头,是这时的主神在想。 身后那人说:“为什么问这个?” 也是个年轻的声音,只比这时候的主神大几岁的样子,被问起是否喜欢,有种不在意的淡漠。 “因为我想把墓碑竖在这里。”他说,“祭司说,当我死后,如果你也在那个时候离去,就要和我一起埋葬在墓碑下。如果我死去远在你之前 ,你要为我守墓到生命的尽头。” 他身后那个人问:“如果我在你之前死去呢?” “不知道。或许我会有别的骑士长吧。”他轻声道:“但我没法活太久,你不会的。” 那人没回答,他就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要问你喜不喜欢这个地方,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好像我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了。 他微微有点忐忑,并在那声音响起的时候紧张了一瞬。 身后那人回答了他。 “好。” 声音落下,他像是收到了一束漂亮的花,或得到一份漂亮的礼物那样笑了起来,并带着笑意在花海里转身回看。 身后忽然什么都没了。 没有花海,没有太阳,没有回头路,只有灰沉沉的天空。 记忆戛然而止。 郁飞尘感到了唐珀身体的剧烈颤抖,肩上湿了一片,他在无声无息地哭。 可是你就这样吗? 他不是没设想过主神的梦魇,他想过已知的所有令人难忘的场景,甚至想过乐园崩毁破碎的模样,却没想过它只是一片平静的花海,几句试探的问话。 这样的东西,也值得你用永恒的生命去在意吗? 但是郁飞尘摆脱不了不知何来的情绪,他的心脏疼得像碎了一样。连扣住唐珀肩背的手都微微颤抖。 齿尖触及腺体表面,脑海中又晃过别的场景,但不再像刚才那么清晰。重重幻影里是许多模糊不清的遥远景色,哭声和笑声连成一片。 风很冷,荒凉凛冽。 他又在往前走。 他没有长剑,没有尖刀,也没有权杖,只是抱着一个冰凉的东西,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郁飞尘下意识低头,见是那个残破的骑士头盔,尘沙里,有几道尚未干涸的血迹。 身后有厮杀呼喊的声音,像是有千军万马在他身后追赶。 每当那喊声近了,他就死死抱住头盔,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没有回头路。 郁飞尘觉得这才像点梦魇的样子。可最先浮现的才最强烈,这段并不是。 他咬下去,齿尖刺破腺体表面,信息素彻底融合,意识刹那被抛至天际,一片空白。 唐珀活鱼似的在他怀里挣了几下,喉中哽了一声,剧烈喘气,心脏跳得厉害。 郁飞尘咽下剩余鲜血,抬头。见唐珀看着他,大梦乍醒一样,清明又茫然。 郁飞尘:“醒了?” alpha的信息素无处不在,唐珀眼中茫然渐隐去,应激带来的情绪也逐渐缓和。他点点头,后颈处传来的异样让他想去碰一下那里,但被郁飞尘扣得太死,手腕没法抬起。 他声音微哑:“你……” 郁飞尘:“还认得我吗?” “认得。”他说,“你……” 想问郁飞尘做了什么的话刚出口,忽地咽了下去。 郁飞尘姿势没变,还是那样把人困在床头死角的方寸之地,看着唐珀再次不甚清醒地摇了摇头,原本想推开他的手滑了下去,手指颤抖发软。短短几分钟之间,刚才还冰凉着的躯体忽然温热起来。 摄入足够的alpha信息素后,应激期过去,该到下一个阶段了。这人应激发作得有多剧烈,接下来也会程度相当。 总之,抑制剂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06章 远星倒影 14 郁飞尘刚开始在乐园做任务的时候, 对多数世界都感到陌生。 他有很多东西要记住,有很多事物要观察,于是无时无刻不在学习。这种行为一直持续到他能自如应对任何环境下的突发情况。后来即使有新鲜的事物出现, 背后的规律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新意了。 不过在今天, 他倒是第一次见到发情期的omega。 也是第一次知道, 那双清冷冷若即若离的眼瞳,能化成一汪润泽的水。 尤其, 那不是别人,而是居住在暮日山巅的神明。 祂指尖扣进手心,想唤回些许清醒, 但看起来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试几次都没完全合拢, 最后垂落下去, 抓住了雪白的床单。 饶是如此,祂面上还维持着镇静,微抿嘴唇, 把胡乱蹭着脸颊的卷发拨到耳后去,好让周身的热度散去一点。正是这点强撑的冷静让郁飞尘头脑里轰然空白了一刹那,他再次认清了自己。 他不喜欢风雨不侵的神像, 他喜欢水里一碰即碎的月亮。 ——但更喜欢这一碰即碎的神明的幻象。 他伸手,指腹蹭了蹭主神的脸颊, 若即若离的触碰加剧了祂维持清醒的难度。但永眠花的信息素还是让祂既眷恋又害怕,主神抬头望着他, 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竟然成了某种绝望的执迷。 但祂还是没被本能完全驱使, 没向郁飞尘靠近 。 郁飞尘反而往后撤了身, 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着, 在床边扶手椅上好整以暇坐下,就那样看着祂。 被拖入发情期的omega除了本能的渴望外,还会有忽冷忽热的感受,可惜冷和热都无法通过外物来排解。 他看着神明抓住薄被披在自己身上,修长的手指将被子在领口处拢紧。这东西却毫无用处,织物表面摩擦过皮肤,反而加剧了折磨。祂最终还是松手,白绸缎散下去叠铺在身边,像朵四散的流云。 最后主神看向他。 “你还没成年么?”祂道。 郁飞尘:“成年了。” “那你在做什么?”主神冷冷看他,但因为眼眶还泛着红,目光实在没什么力度。 郁飞尘在送别过去的自己,而这都拜主神冕下所赐。 他平时连和人肢体接触都能免则免,更遑论去追求肉身的快乐。 他还知道,这种东西会让很多交情微妙变质。尤其在对方是主神的时候,无异于是个巨大的麻烦。 但他不想拒绝。 甚至从这个世界的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拒绝,这是直到被主神点醒时才发觉的。 他所有的——反对意见,都出于不想猜,和怕麻烦。 而不是因为不想靠近祂。 曾经的许多事,也差不多。 一旦明白了这件事,就好像告别了一段漫长的光阴。 郁飞尘:“悼念一下未成年的时光。” 说完他松了松衣服领口,omega都成这样了,他作为已经把终生标记进行了一半的alpha,当然不会很好受。 遗憾的是上帝一视同仁,他也没法借助外物冷却。 但这不代表他会上前。 “我很想帮你缓解现在的境遇,”他对主神说,“但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 “在标记这件事上,你接受我做出的所有选择,但绝不表态,”他定定看着主神:“不也是一种犹豫和逃避。” 毕竟标记与否这个选择,既不能考验他的能力,也不能验证他的道德。 但他又实在想不出主神有什么可困扰的。他比所有人都省事,哪怕是目前看来最忠诚的墨菲在这里,标记的时候说不定还要哭哭啼啼几声,标完的时候再恋恋不舍地贴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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