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他在日记本上写: 「我是池竹西。」 就在最后一个句号落笔的瞬间,仿佛那头已经等了很久,在这行字下方迫不及待出现了一行崭新的回复: 「你没死。」 池竹西:「我不知道,你还活着,还在和我——」 写到这里他一顿,有些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措辞去描述,最后他写上了一个「对话」。 短短几行字却承载着所有的光怪陆离。 这个瞬间,池竹西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熨贴,好像兄弟俩谁也没有出事,他们正坐在书桌的两边,因为赌气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话,用着最原始的方式进行交流。 这是迟到十几年的沟通,横跨着令人无法理解的魔幻。池竹西本应该对无法理解的现象感到恐惧的,但他却只是手脚发麻地坐在这里,为干涩的对话手足无措。 将那晚看见的两行字联系起来,合理又完整的前因后果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在自己的世界,池淮左死了,而在另一个世界,死的人是他池竹西。 这个结论出现的时候,一股似乎似有似无的存在降临人间,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在听见胸腔心跳声时顿悟。 他们两兄弟在同一个起点,相似的面容就是铁证。自那以后便开始南辕北辙,不管是截然不同的性格,还是越走越远的人生。 他们是不匹配的箭与弦,是错开的夏与冬。 直到十几年后不起眼的一天,暴雨使死去的人重逢于别间地狱,惊雷让活着的人相逢于错位人间。 荒谬又离奇。 未几,对方给出了回应。 池淮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我正在和你通话,电话突然挂断,我等到接近十点,警察给我打来了电话,说你出了车祸。」 「我赶到现场,看见了你的尸体。」 「可你现在」,这四个字被划去,对方接着写,「你还活着,你在哪里?」 池竹西五味陈杂,他的手指被寒风吹得僵直,每一笔都得花很大的力气,脸上不断交替的表情如梦一般飘渺。 「那天晚上我去到池氏集团的大楼,你坠楼了。」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又写,「就在我的面前。」 那头久久没有回复。 池竹西接着写:「他们说你是自杀,我觉得你不会在我面前那样做。」 几乎是毫不迟疑的。 池淮左:「我不会。」 池淮左:「绝对不会。」 池竹西突然觉得脸有点酸,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在笑,嘴角牵扯脸部肌肉,又被有意识地压制住弧度,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滑稽表情。 他急切地想问那天晚上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池淮左知不知道在池氏集团的大楼发生了什么异常。 笔尖触及纸面却没留下痕迹,钢笔没墨了。 从抽屉里取出一瓶黑墨,池竹西拧开钢笔外壳,正打算补墨,视线瞥过墨囊时却凝结了。 ——细窄的笔囊内壁贴有一个翘起的黑角,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钢笔该有的构造。 池竹西忍着惊愕,强行将墨囊和笔握拆开,凑近了看,一张卷成圆柱的纸条被墨水黏在笔囊里。 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的书写用掉了墨水的存量,即使拆开来观察,单单从外部看根本看不出里面还藏着这样的东西! 电光火石间,这支钢笔的来龙去脉悉数在脑海中展开—— 池淮左在池竹西初中毕业时购入了两支钢笔,一支放在礼盒里不见天日,另一支被池淮左随身携带使用,是那天放在西装外套里的钢笔。 作为商务人士,随身携带钢笔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事情,又因为自杀的大前提,死者在坠楼前脱下外套也不算奇怪。 人在死前将自己能留下的东西尽数保留,所以就算警方对这些东西进行勘查,出现错漏也情有可原。 于是这支钢笔几经周转,最后落到了池竹西手里。 这张纸条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是池淮左放的吗?为什么? 池竹西凝思沉想半晌也没得出像样的结论,他找来牙签,小心将纸条从笔囊里掏了出来。 纸条很小,外圈全部被墨水染黑,但因为墨水的量并不算多,将纸条展开后,即使部分文字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墨水,但大体内容依仍可读。 小小的字挤在一起,字迹不算凌乱,排列甚至算得上工整。能暴露落笔人心情的只有每个字的重得快要晕开的最后一笔—— 如果只能活一个,我选择你。 小心池■■■■■,墙上的字■■■■■■。 拿到我留给你的东西后立刻离开常青市,这里太危险。 提前祝你毕业快乐。 很高兴能当你哥哥,池竹西。 把你留下,对不起。
第18章 显然,这是在发生了某些意外事件后,池淮左被迫留在钢笔笔囊里的纸条。 因为事态紧急,他似乎知道自己留下的东西都会被清查,大部分会转交给监护人,但王邱会争取到一部分。 池淮左不清楚什么能留下,只能尽自己所能用这样拐着弯的方法给自己弟弟提示。 而事实也的确向池淮左期望的方向发展着,池竹西看见了他的“遗言”。 凝固的空气中,池竹西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嘭通嘭通”,胸前的肌肉骨骼都成了薄薄一张纸,心脏随时都可能从胸腔破壳而出。 在看见那句“对不起”时,池竹西甚至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池淮左不是会道歉的性格,他总是能做出正确的事情,从小到大从他口中亲口说出的抱歉次数屈指可数。 可他死前写下的最后三个字却是“对不起”。 压下心头涩意,池竹西再次试着去辨认被黑墨覆盖的字,未果。 将纸条压在日记本后页,他给钢笔灌满墨,在桌前挺直了背,笔尖在页面落下的每一划都异常平稳。 池竹西:「你有想查的东西,我也有。我们需要梳理所有事情的经过。」 「你为什么约我见面?」 池淮左:「我想把东西给你……你有收到什么吗?」 池竹西:「很多,夏威夷口袋装着的糖罐、钢笔、财产证明,被物流耽误的生日礼物,还有十八岁的遗嘱。」 池淮左:「对不起。」 这三个字又一次让池竹西有些无所适从,定了定神,他写道:「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也不应该对着我道歉。」 池淮左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出现在日记本上的字迹遒劲,力透纸背。 池淮左:「12月1日本来是个晴天,中午却开始下暴雨,官方发布了橙色警报。池氏集团在西浦的分部下午六点就开始疏散人员,整栋大楼只有我一个人。」 「晚上9点35分,你给我打了电话。暴雨影响基站,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你好像问了我什么小时候,在我追问的时候电话挂断。」 「我重新给你拨过去,一直没人接,十点过,警察找到了我。当晚9点35分,一辆酒驾的货车在启淮路从小径冲入大道,造成严重车祸。」 「等我赶到现场,两辆车已经发生二次爆燃,两辆车的司机和你的尸体……在爆炸中面目全非,警方通过生物信息比对才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池竹西敛下眼,对于池淮左描述的“自己”的惨状不为所动。 「我这边是从一大早就开始下暴雨,降雨量非常大。因为道路管制,行程很缓慢,途中也遇到了一起他人的车祸,为此绕路。」 池竹西思索了会儿,假设货车司机发生的时间是固定的,那么因为暴雨时间的差异,池淮左那边的道路情况并没有自己这边那么严重。 车辆速度变快,自己代替了那个出车祸的倒霉鬼也不是不可能。 并且,比起池淮左不留痕迹的“自杀”,由货车司机酒驾导致的车祸更不可控。如果对兄弟下手的是同一批人,那动静也闹得太大了一些。 所以「池竹西」的死会是一场单纯的意外吗? 心底的声音却否认了这个假设的前提。 【不可能,你从车后排远远看过,那场车祸远达不到惨烈的地步,记得吗,两辆车相撞,他们甚至喊来了交警,并且下车争论过。那绝对不是酒驾的货车搞出的动静。】 思考不出合理的结论,池竹西只能将自己这边发生的所有事,还有那张纸条的内容按照时间线转述给了池淮左。 他强调:「我没有给你打电话,相反,你在9点51分曾经打电话来催促我。」 「池氏集团大楼有什么异常吗?那晚有没有其他人在?」 良久沉默后,池淮左回答: 「我这边没有异常,你的所有遗产按照法律分配回收到安澜娅手里,池樊川只拿到了不到1%的股份,他对这件事不是很上心,甚至没有争取。」 「爆炸加上暴雨,现场几乎找不到其他痕迹,最后以意外结案。」 池竹西:「为什么不能是意外?」 池竹西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是不含情绪的,可池淮左似乎从文字中读出了让他无法接受的某种倾向,他像被点燃的炮竹般炸开。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的那通电话。」 「我们十几年没见,你觉得你会在来见我之前特意打电话问起小时候的事吗?」 「别和其他人一样犯蠢,你清楚你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只要对方表露出拒绝你就会立刻缩回自己的安全区,这么多年没有主动再找过我不也是这个原因?明明我——」 笔迹戛然而止。 池竹西是想好好沟通的,可在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迁怒了的这一刻,他的所有的感情都被顷刻之间的愤怒取代了。 手指动起来,笔下淌出压在他心里很久,如果是面对面的情况绝对不会说出口的那些话。 「明明你像个救世主一样承受着一切,是吗?」 「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对你的“牺牲”感恩戴德?感激我的人生里居然能有这么无私的兄弟?」 「你说你恨我,我就活该被蒙在鼓里被你憎恨?我做错了什么,当年要不是你拦住我不让我把事情告诉高集,我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吗?」 「你说一到周末就来找我,你说有什么事就给你打电话。我叫一句哥你肯定飞奔来找我,谁也拦不住你。这些都是你说的,可你做到了什么?」 「还是说我就该舔巴巴求你在“奉献”之余抽出空来看我一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伟大得要死?」 「是啊,多无私的哥哥,甚至在十八岁就立下遗嘱,死后才把那些有的没的交给我,我是不是应该当着你的面愧疚又羞愧的嚎啕大哭,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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