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你不记得了。”周湛说:“可你怎么能不记得呢!” 观音杖光芒暴涨,扣向周岚斐的天灵盖,与此同时别泉客砍下了周湛的头颅,“哐啷”一声,这天下无双的兵刃与那苍白的死尸一同坠落在地上,周岚斐抬手抱住了额头。 若说那紫萝昙花是击碎了他又重塑了他的灵台紫府,过程已是足够痛楚困顿,那么此时此刻,观音杖的力量贯穿了他的神魂,将一层厚厚的尘封印记生生撕开! 记忆的洪流若岩浆,待着腐蚀的力量,涌入他的大脑。 他梦见了死亡的瞬间。 还有许许多多......生不如死的瞬间。 由内而外的疼痛,倾覆天地的悲伤与愤怒,这些至暗时刻,无一例外,都有卫珣渊的影子...... 周岚斐倒在地上,蜷缩紧身体,抱住了头颅。 他想,他是应该恨对方的,桩桩件件,国仇家恨,皆是不可磨灭的宿仇,所以他在灵力恢复的瞬间,从卫珣渊的骨骼深处抽出这把别泉客时,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即便他知道剥皮剔骨的痛是如何的难以忍受! 但周湛死了之后,他的脑海里再无旁的东西只剩下他与卫珣渊的种种,他发现自己立不住那份恨与厌倦...... 怎么会这样呢?他在心里诘问自己,周岚斐你是怎么了,你为什么恨不了他? 他在思念他。 从那么多的矛盾冲突当中萌生出的怀恋尖锐如矛,直指天穹。 “我欠你的,还你。” 卫珣渊背对着他时,清瘦的脊梁高耸,鲛人之骨铸造的长剑寸寸抽离出来,那光华将戾气横生的烟击退,有种出尘不染的贵重,他一动不动的驯服。 “这样我便能毫无动摇的恨你了。” 可你如此让步,又要让我如何毫无动摇的恨你呢? 还是说你死了,就都可一了百了? 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眼前的湖畔人间景凭空撕开了一道裂缝! “发生什么事了!!!” 围观之人皆骇然,地动山摇,天地晦然变色!!程晓楷一个站不稳竟被强烈的吸力吸向那道裂缝!丁无药一步上前,遒劲的手臂挥出浮沉一道,如坚盾般挡住了程晓楷的去势! “这是怎么回事啊!!!”姜棠几乎站不稳,尖叫道。 “是烛冥道!!”丁无药大吼道:“烛冥道开了!!你们这些阴气深重的!!都离远些!!仔细被吸进去!!!可就再难回人间了!!” 沈常青竭力将姜棠裹进怀中,嘶声道:“烛冥道好好地!!怎么会开!!” “许是观音杖和别泉客这两把稀世法器相争!!!”丁无药举手按住程晓楷的天灵盖,一团白色的光影飘摇如残灯烛火,被丁无药按着才勉强没有被抽离,“不......水底还有大事发生!” 从那道裂缝中伸出了无数的鬼手,在虚空中乱抓,那些力量将偌大的裂缝撕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宽!水底有漩涡腾起,长龙般卷连着天际的云,灌入裂缝之中!丁无药的面色骤变。 “卫七!卫七!!!” 他声嘶力竭的吼道:“回来!!卫七!!!” 周岚斐猛地回头。 头痛欲裂,记忆却变得愈发清晰。 “鲛人的神魂血肉与水相连,若有一日连魂魄也失去形态,大概会变成世间万物之源水的模样,化作云和雾,所以若有一日我死了,你或许会看见江水倒流,云蒸霞蔚。” “愿那样的奇景可以博你一笑。” “你胡说,你死了,我又怎能笑得出来?” 周岚斐的眼底一片血红。 “我不允许......”他颤声道:“卫七,我不允许!!!” 他扑向那道裂缝!张开手去抓握那恢弘磅礴的水帘!鬼手在接触到生人气息的瞬间变得茂盛猖獗!尖锐的指甲菊花瓣一般狂舞颤动! “阿斐!!回来!!!” “周岚斐!!那是烛冥道!!!别去!!!” “千百年来!!只有一个卫珣渊!!” 丁无药与沈常青目眦欲裂。 入烛冥道容易,出烛冥道难,那些魂魄妄图折返阳世,最终却只能沦落到一个被困缚其中,转世不能,还阳也不能的地步。 是啊,千百年来只有一个卫珣渊走出过烛冥道,而他是为了带自己还阳。 轮回会消除前世的记忆,走烛冥道便不会。 卫珣渊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保留住那份爱?还是恨呢? “你说得对。”周岚斐任凭那些鬼手密密麻麻的穿透自己的躯壳,魂魄离体时有种诡异的松快感,剧痛却使他越发清醒。 “这世上只有一个卫珣渊!” 他的眼前一片昏黄,时而血红,什么也看不清,尖锐的哭嚎霸占了他的耳畔,震刺疯狂,魂魄是没有七窍可言的,他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感觉不到动静,像是在尸山血海中无望的漂浮,那些声音和画面快将他逼疯,偏偏他还有些名为意识的东西!他竭力的在这片凌乱中寻找,那个影子,就在前面,离得好远! “卫七!!!”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喊出了这两个字,毕竟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像一尾被人断鳍的鱼,在这烛冥道中挣扎,他拼了命的挣扎,竟离那影子近了些,眼前的红色转为极致的黑色,他想他应是盲了,在烛冥道里的结局应是一样的,他会跟那些鬼手一样,最终只剩下一些不成型的肢爪,可即便如此—— “卫七!!我带你走!!” 他动着没有知觉的嘴,对那人说出笃定的誓言。 手上微微一沉,他像是抓住了什么,用力的握紧,周岚斐的耳边一片诡异的寂静,他的六感损失了大半,他也不敢想象现如今自己的模样,但手上那沉甸甸的感受还在,他想他是握住了,他不能放手。 他旋身走着,奔跑起来,飞舞起来,手中的质感消失了,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但他还在一遍遍重复着: “卫七,我带你走。”
第54章 我也曾失了公允,失了为王之德。 “哗啦啦” 随着鞭炮轰鸣,彩纸纷飞,丁氏悬羽司的剪彩仪式顺利完成。 丁无药难得穿着西装革履,跟沈常青站在一起向台下众媒体挥手致敬,姜棠混在人群里拿着个粉色的拍立得东拍西拍,而后被林帆抱起来,举到高处。 “丁总,采访一下,段氏倒闭之后,您接管本市羽师一族的各项事务,经营思路跟段宗稷先生有何不同呢?” “丁总,对于段氏近期的遭遇你有什么想说的?” “有传言说段宗主的精神状况出现问题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是真的吗?” “妖鬼邪祟是真的存在的吗?丁总!” “段氏的事情我无可奉告,至于妖鬼邪祟这些事,无法看透的事情就让我们保持敬畏吧。”丁无药笑眯眯的说:“至于悬羽司的业务嘛,我们跟政府签订了协议,所有政府部门无法处理的超自然现象,都可以向我们悬羽司提出协助请求,我们会为群众们提供相应的心理和物质上的保障与服务......” “药总还真是打太极的一把好手。”姜棠噘着嘴说:“为什么不干脆承认我们这些妖魔鬼怪的存在呢?” “承认了有什么好处?引起恐慌罢了。”林帆说:“况且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什么妖魔鬼怪,我跟人类也没什么两样啊。” “也是。”姜棠打了个呵欠,“药总怎么这么多话要说,我好无聊啊。” “你想去找周岚斐就直说。”林帆说。 姜棠:“嘿嘿,走嘛。” “等常青一起。”林帆无动于衷。 “干嘛等他啦!”姜棠煞是不满,扭来扭去,“你跟他怎么总黏在一起,好烦呐好烦呐!” “你打个电话给小程?”林帆说:“看看他期末考考完没,考完了就一起去找周岚斐。” “小程好努力哦,附身那么伤元气,居然还赶场子去考试,我都快感动了。”姜棠撇着嘴说。 “小程可是乖孩子呢。”林帆笑道。 “只可惜那个附身他的那个人不在啦。”姜棠握着手机,似是有些感慨说:“不然,还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他得算是小程的曾曾曾祖辈了吧?”林帆说。 “会是个白胡子老爷爷吗?”姜棠说:“可是感觉应该是个小哥哥呢......唉。” “你唉什么?”林帆说:“他稳稳当当的投胎去啦。” “投胎去了,记忆不就都丢掉了。”姜棠说。 “被人贯心挖眼的记忆,忘记就忘记吧。”林帆说。 “那以前认识的人也都会变成陌生人了呀!朋友都会忘记,一点也不好。”姜棠说。 “但他可以认识更多新的人。”林帆微微一笑:“人生的不确定性最精彩啦,而且谁说忘记了的人不会再遇见,再成为朋友呢?不然我们这群人又是怎么邂逅的呢?” 姜棠歪了歪头。 “也是哦。” 那厢,有人搬着一箱一箱的书奔向舞台的方向。 “这是做什么呢?”姜棠说。 林帆说:“新编纂的琅嬛秘史,修正和补全了很多内容,已经被纳入国学经典啦,今天现场搞一波促销宣传,好让大家都能够正视琅嬛古国和泉先一族的文化,这些历史无论好坏真假,都应该得到尊重。” “唔,你确定是秘史,不是艳史?”姜棠眨了眨眼,笑弯了眼睛:“你说如果没有那周湛搅局,泉先和琅嬛应该都还在吧?我们现在肯定能看到超多鲛人,像卫七那样的,该有多养眼啊。” - 周宅里,院落里的玉兰花开,洁白莹莹,一片花瓣落下,在衔月潭的水片上飘荡。 周岚斐披了一件厚厚的褂子坐在院落的石桌边,手执一支小豪,沾了胶水仔仔细细的将一片片晶莹剔透的碎片粘起。 那些碎片奇形怪状,又小块,他即便再费了心思细致的做,仍然拼接的毫无形态可言,这活计费眼睛的很,周岚斐只拼了一会儿便累了。 他呼出一口气,望着那残破的玖陵珠,没有它护着神魂,谁也走不出烛冥道。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世上那么多玖陵珠,偏生他与卫七的这两颗天赋异禀,丁无药日日感慨,卫七曾在烛冥道里送你一程,你便要在同一处里留他一遭,你俩可真不愧是存在于史书长河里的传奇人物,实力雄厚。 周岚斐如今想起来也还甚是好笑。 哪有什么实力,他现在自己想想,还是在后怕的。 但害怕失去卫珣渊的心占了上风。 他转眸看向衔月潭。 已经过了两年。 卫珣渊在衔月潭里待了已经有两年有余了。 烛冥道的伤害无比巨大,但水之于鲛人的力量亦是不可估量,丁无药说这个修复的时间没人能估计长短,让周岚斐心态平和些,这话倒更像是一种白色的谎言,告诉他也许即便他将卫珣渊从烛冥道里拉扯回来,也依旧是人间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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