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卡呢? 想到艾斯卡,罗克的内心有一种比当初亨特局长告诉他“托比殉职了”更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是机器,他随时可以被人控制和使用。他说他的元指令是保护“布雷恩警官的安全”,可只要稍作修改就会变成“监视罗克·布雷恩的一切”。 艾斯卡也欺骗了他吗? 艾斯卡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难道他所有的困惑和变化都是为了骗取信任而演绎出来的? 他演得多么真挚,感人肺腑。 “他在哪?” “谁?”莱昂明知故问。 “我的搭档,艾斯卡。” “你还认为他是你的搭档。”莱昂说,“让我感到有些伤心了。” “你真恶心,我要见他,把他带来,或者带我过去。” “你为什么会觉得还有和军方谈判的余地。”莱昂说,“我也只是听命行事,没办法决定你的命运,连提出一点可能性的建议也会立刻被驳回。上层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法,有些事我认为严肃重要,他们认为幼稚可笑,我无力改变,希望你能理解,我和你一样,我们都身不由己。” “是吗?可我觉得你非常投入,你像个人格分裂的变态,一边享受别人全心全意的信任,一边干着阴险无耻的勾当。” “你激怒我是没用的,罗克,两年来我早已习惯你的坏脾气了。”莱昂说,“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善意,如果你还想过得轻松一点,就不要再想你的机器搭档。亨特局长告诉过你,这是政府的合作项目,难道你还认为ASK530在这个计划中只是个意外吗?或者我可以换一种让你觉得好受点的说法,探索人类的记忆很困难,至今这项研究也只在初期尝试阶段,得到的信息不但支离破碎,而且大多是无用的。可探索机器的记忆就不同了,只需要简单的读取就能完整获得所有存储在计算机内部的数据。” 罗克一瞬间想到很多,很多关于艾斯卡和他一起生活的细节,每一句交谈,每一个玩笑,每一次互相关心和留下的短暂美好,亦或是悲伤痛苦……所有一切事无巨细全都记录在艾斯卡的量子计算机里。他曾担心过的事,竟然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成真。 莱昂还在说什么? “当我意识到身为人类我不可能真的一次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险为你牺牲的时候,赫菲尔斯的仿生人警用助手为我们提供了新方案。”莱昂说,“没错,它从一开始就是卧底机器人,是为了让人类减少生命危险而制造出来的工具,要不然它不该有那么多逼真的功能,像人类一样说话、思考和行事。就像我们期望的那样,它很轻易地就得到了你的信任,仿生人不会死亡,没有痛苦,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你抵挡子弹。这种不畏生死的情感很少有人类能够无私付出,而你又是个容易被打动的人。” 艾斯卡修理过两次,每一次都几乎是人类生理意义上的重伤濒死状态,的确没人可以为了任务做到这么危险的地步。可问题是,罗克明明知道那只是个没有生命的机器,却还是为他的牺牲动容。 你太好骗了。 他仿佛听到有声音在嘲笑。 对机器动情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不,艾斯卡不是机器,他是……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想见他,因为他记得艾斯卡最后被那么多人按在地上时那句冲口而出的呼唤。 ——罗克。 他不觉得那是程序的安排。 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布雷恩警官? 这是你的姓氏和职务,称呼你为布雷恩警官是我对你的敬意。 只有在最危急、最失控的情况下,人们才会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什么礼貌、敬意和谦逊都无关紧要。 “你想见他,也不是不可以。” 莱昂忽然松口了,大概从以往的经验判断,他觉得罗克并不是那种会屈服于强硬拒绝的人。这家伙一定会迅速冷静下来,暗中思考对抗的方法。他有极其不可控的因子,会引发意想不到的混乱。 “很好,看来这两年没白费,你知道我想干什么。”罗克说,“我现在就要见他,把衣服给我,让我起来。” 莱昂叫来门外等候的人,让他们准备药剂。 “这是为了防止你的徒劳抵抗。”莱昂说,“我见识过你是怎么把别人的地盘搅得天翻地覆的。” “这也是那个罗克·布雷恩个人行为研究小队的结论?” 罗克看着他们给自己注射,莱昂的部下替他穿上白色病号服,放进轮椅,再把他的手铐在扶手上。整个过程不敢有丝毫松懈,仿佛他会突然变成怪物。 罗克的神志还很清醒。 这里和修德克里夫基地很像,有一种军方特有的肃杀气氛,但这里绝不是修德克里夫,罗克毫不怀疑所谓的基因武器中央数据库就在此地某处。他们把他带来是为了一旦问出密码以最快速度解锁数据库。 父亲应该也曾在这里工作。 罗克有种恍惚之感,想摒弃过去,回忆的海浪却一阵阵扑面而来。 他们穿过几道走廊,沿途会遇到一些穿着士官或军官服的军人,还有些穿白色外套的研究人员,每个人都有意无意地打量他。罗克明白那些目光中隐藏的意味——希望他能说出密码,这样所有人日夜操心的大事就能彻底完成。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如愿。 不知走了多久,罗克看到前方有一扇白色玻璃门,莱昂靠近时,电子语音报出了他的名字和军衔,并欢迎他的到来。 门背后有许许多多人,罗克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卡特、安妮、星女研究中心的迪娜,还有穿着赫菲尔斯科技公司制服的工程师和技术员,他甚至还在人群中发现了莫里斯博士佝偻的身影。 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让人难以揣测他们的心情。尤其是卡特,失去了往日戏谑愉快的笑容,显得格外凝重。 相隔不远的地方,一张手术台似的床上躺着一个身体。 之所以说那是身体而不是人,是因为他被肢解了,四肢和身躯分离,脖子下只有一些输送液体的管子连接着。 艾斯卡紧闭双眼,安静地仰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身旁的计算机屏幕上正飞快地复制他体内存储的数据。
第99章 抵抗命运之泪 罗克以惊人的毅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些相处的日常点滴不算什么,隐私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在庞大的国家意志和军方势力共同监视下,任何人都可以是透明的。 他担心的是艾斯卡,他们完全没有把他当人看待,而是像一台报废的机器般随意拆解。卡特可以容忍自己的心血杰作被如此对待吗?看来他自身难保,暗中帮助艾斯卡更换零件的事一定也已经被发现,他要面对的责难远不止背叛赫菲尔斯公司和泄漏商业机密那么简单。 “复制数据需要把他拆开?”罗克平静地问。 “理论上不用,赫菲尔斯公司的工程师说,只需要命令它停止运行进入检测状态就可以连线传输数据。”莱昂也同样平静地回答,“不过这个过程遇到一点小小的阻碍。” “什么阻碍?” “ASK530不愿意停止,拒绝执行开发者的高级指令,并且有明显的反抗意图。” “恐怕是你们抓捕他的时候动作太粗暴,造成了系统故障。” “你担心它吗?毕竟你们相处得很好,甚至还去了游乐场。” “你想去我也可以带你,不过我知道你不喜欢娱乐,和我一起看球赛、喝酒都是装出来的。”罗克若无其事地说,“我担心他存下来的信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有些个人隐私需要保密的。” “很抱歉,恐怕他们不会允许你保留什么个人隐私。” “他们又是谁?”罗克问,“你的上级,还是上级的上级,或者是某个要员,我老爹的死对头?” “你不用这么故意打听,我不可能告诉你什么。”莱昂说,“你想见你的搭档,现在已经见到了,数据分析结果出来前,你得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配合我的工作。” “就把我锁在床上?”罗克说,“上一次你们监禁我的时候还给了我一套娱乐设备,没得到密码前你是不是得继续保持我的身心健康?” 莱昂沉默了,“罗克·布雷恩个人行为研究小队”的成员差不多把研究对象身上的每个分子都分析了一遍,罗克在他面前宛如一道复杂难解,但已经有正确答案的数学题一样清晰明了毫无争议。 罗克讨厌被禁锢被操纵,他的反抗精神不会因为遭受打击而消失,反而会向更极端的方向发展。 莱昂知道,此刻他看似接受自己的处境,不过是为了出其不意的反击做准备。他想要电子设备,未免太小看对手了,上一次故意为之的“大意”是为了加深他与仿生人搭档的紧密联系和寻求密码的迫切。人工智能无孔不入,电子设备只会成为它们寄宿的“容器”,更何况在拆解ASK530的时候还遇到了更棘手的问题——这台超级智能仿生机器竟然将部分数据加密,连赫菲尔斯公司的开发团队也无法解除访问限制。 难道它真有了自己的意识,在维护罗克的秘密吗? 又是密码。 莱昂头痛欲裂地想,他的人生有一大半时间都被无法破解的密码充塞着。 解不开密码,就意味着一件重要的事将被搁置,意味着他的任务不能完成。 “我可以给你几本书打发时间。” “我不爱看书,至少应该有电视节目可以看吧。” “听着,我不是拿你没办法,我们完全有能力让你一天中至少二十个小时都在睡觉,而且深度睡眠还能更有效地进行记忆探索。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把你逼疯是最后最不得已的方案,也意味着整个银弓计划彻底失败。我希望你明白,个人无法抵抗科技发展,只会让自己陷入难以自拔的境地。” “如果我不抵抗,最后又会怎么样?” “我可以为你申请军方管辖范围内的永久居住区,政府负担你的一切生活所需,你可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养一只狗或者别的什么。在居住区里你的行动不受限制,地点由你挑选。” “就是一辈子的监禁。”罗克说,“我不要书,给我一台收音机就行了,不用联网,不用太多功能,你们害怕什么,难道我的脑子里也装了随时能发射的信号?” 莱昂想了一会儿,松口说:“给你一台播放器,只能播离线音乐。” “我要再近一点看看他。” 莱昂应当拒绝,可一瞬间眼前又浮现出无数曾经相处的画面。人类之中一定有意志坚定、冷血无情的家伙存在,但莱昂觉得自己还差得远,他全心全意地融入罗克的生活,不可避免地受到对方的影响。每一次破案后的欢呼和庆祝,每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都像另一个自己的真实人生。他意识到让人类去卧底确实存在极大的风险和变数——你必须拥有丰富真挚的感情投入才能取得对方信任,可当任务结束需要抽身时又要求你不带丝毫情感地忘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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