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帕子叠了叠,搭在徒弟的额头上。 少年好像因为他刚才将手抽出来去拧帕子而有些不悦,闹脾气般不靠近他了,自己往里侧挪,整个人缩进被褥里,看起来还有几分委屈。 晏行摇头失笑,自己俯身,抬手把散落在徒弟脸颊上凌乱发丝拨到耳后。 被娇惯着长大的小狐妖脸颊细腻柔嫩,晏行的指尖不小心碰到时,便能感受到那再熟悉不过的温润触感。 小狐妖虽然还闹着脾气,但身体的本能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触碰,不见半点排斥,口中哼哼唧唧的,仍无知无觉地缩在那里。 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看得晏行动作一顿。 他轻轻叹息,还是松开手,直起身,看着榻上的少年眼神复杂。 ……这次又梦到了什么呢? - 张道全跟着众人来到时,正巧见到小妖被他那师尊抱走了。 他进门后便扫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危险,除了那个和残卷中记载的神君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血流了一地,这种伤放到凡人身上,不出半刻,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但现下那些狰狞的伤口却肉眼可见地开始自动愈合,让人瞬间就意识到这人不简单。 自从进了秘境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修士们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能留下如此庞大秘境,其主人修为一定十分高深,秘境中发生的事情又无非是其回忆的再度呈现,因此出现在秘境中的修士一定是需要重点留意的对象。 众人围上去的档口,张道全却眼尖地看到原来少年站着的地方落着张金黄的符咒。 他捡起来一看,是平常仙门弟子都会用的攻击类符咒,从符纸上的笔触可以看出画符人还不太熟练,有些滞涩,但从细微的走势中又可见一些端倪。 虽然基础类的符咒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但细节的处理不同,最后符咒发挥出来的效果也天差地别。 眼前的符咒看起来虽然稚嫩,但一笔一画间无处不讲究,不难想背后教导之人不仅修为高深,想必还尽心尽力地纠正着人落下的每一笔。 张道全将手中的符咒叠起来收好,对少年的兴趣愈浓。 有趣,分明是妖,却喜欢用人族的法术,还拜了个人族为师。 但在如今世道,这样讨人喜欢的小妖还是和他签订契约,为他效力为好。 张道全微微一笑,放出自己的妖兽,拦住了其他修士,决定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进入秘境的修士被全部分散,修为又参差不齐,晏行走后,张道全便成了在场修士中修为最高的,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妖兽挡住,其他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中年道人脸上端着个和蔼笑容,向女子走去。 - 池衍再次醒来已是半日后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逼真的噩梦,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昏过去前看到的景象刺激,自己似乎也留着至亲之人惨死眼前的心悸。 等等,昏过去…… 池衍一僵,那些突兀的情绪瞬间不翼而飞,突然想起自己当时的反应,竟然好像是……直接被吓晕了。 还是在自己师尊面前被吓晕了。 他无声地在心中哀嚎一声,觉得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又要大打折扣了。 羞愤的小狐妖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不是很想面对现实。 但好巧不巧,房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晏行推门而入,就见到把自己裹成一团的徒弟。 心中好笑,他把手中提着的食盒放桌子上,往床榻走去,笑道:“醒了?这样不闷吗?” 被褥下的一团动了动,像是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从被子下探出一只手来,然而刚掀开被子的一角,又迅速地盖了回去。 晏行不明所以,就见人在里面似乎捣鼓了一会儿,才重新坐了起来。 和以往每次醒来时都乱糟糟的模样相比,晏行发现这人刚才缩进被子里竟是去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银白色发丝柔顺地垂在身后,露出来的脸部线条柔和,漂亮的异色眼眸清澈,里面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闪,整个人都柔软得过分。 晏行难得起了逗弄人的心思,直接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打趣道:“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 本来还想着面子上丢了个遍,外在形象起码挽回一下,却被人毫不留情地伸手揉得乱糟糟的,池衍气呼呼地拍开了那只作乱的手,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心思,转而欲盖弥彰地瞪人道:“我没有!” “好好好。”晏行妥协,忍不住又揉了小徒弟的脑袋一把,“晕半天了,饿不饿?先起来吃点垫垫肚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把少年打回原形。 小狐妖听到吃的就两眼放光,转头就把那些有的没的抛在脑后,从善如流地把自己收拾一番,喜滋滋地跑到桌前坐下。 晏行笑着帮人把东西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好:“我们现在还出不了秘境,不过等几日后就会自行散去了,这段时间就当作换了个地方散散心吧。如果小衍对秘境中的机缘感兴趣,师尊日后替你寻来,不会比这里的差。” 池衍执着筷子的手却慢慢停了下来。 少年抿着唇,垂着眼睫,没有立刻搭话。 晏行一见少年这幅神情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随口一说有些不妥,开口道:“小衍……” “师尊。”池衍与他同时开口,“我对这里的传承没有兴趣,但我还是想去看看。” 对方习惯性的庇护让池衍心中有些发闷,梦中那股毫无来由的强烈自责和不甘还萦绕在心头,稍一提起又卷土重来,让人心里发紧。 他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就退回那人为他划出的安全范围之中。 可是…… 少年的眉眼耷拉下来,没精打采地用筷子戳着碗中的鱼块,细嫩的鱼肉都被他糟蹋得东一个洞,西一个洞,惨不忍睹。 那独属于少年人的清越嗓音是前所未有的低落:“师尊,我是不是很没用。妖族的法术学不会,平日上课的时候长老们说的也听不懂,你教我符咒我也要学很久。” 说到一半,池衍又想起自己的表现似乎也很难令人满意,语气更加低落:“有时我也不是故意睡过去的,但是太难了嘛,看着看着就忍不住……” 自己觉得是在辩解,最后沮丧地停了下来,皱着脸叹了口气。 虽然妖族的寿数比人族要长很多,但池衍化形后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苦着那张漂亮的小脸,唉声叹气的模样颇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滑稽感。 池衍都做好了被自己师尊打趣的准备了,没想到对方却也跟着静默了一瞬,再度开口时语气平和,是在很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怎么突然这样想?” 听着那熟悉的温柔嗓音,池衍踟蹰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因为之前在孟府的事情吗?觉得晕过去了不好意思?” 这种话被说出来难堪程度加倍,少年瞬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 “是我的问题,之前没发现你晕血。”晏行话音一转,笑着伸手刮了下徒弟的鼻尖,“而且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之前在榷山的时候,小衍还掉……” “师尊!”池衍觉得自己脸颊烫得都要冒烟了,连忙打断,一把抓住了面前的手,眼中是告饶神色,生怕这人再抖搂出些自己不忍直视的往事。 晏行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地停了下来,就见少年鼓着腮帮子,像只恼羞成怒的河豚:“师尊总是拿我打趣。” 被控诉的对象弯了眉眼,但总算是没有再坏心眼地作弄他,让池衍好不容易把又被自己师尊岔开的话题拉回正轨。 “其实也不是完全因为这次吧……”池衍无意识地盯着面前那只被自己抓住的骨节分明的手,似乎要从上面看出花来,自己也很困惑地道,“我总觉得晕过去后梦到了什么,好像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或许是梦中的景象太触目惊心,哪怕梦醒后一切散去,池衍的心头还笼着一层浅浅的阴霾,晏行垂眸看去,觉得少年垂下的眼睫下似乎还掩去了淡淡的水光。 晏行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的嗓音却温柔得不像话:“梦境和现实都是相反的,不要多想。” 他笑着给面前黯然神伤的徒弟夹了一筷子菜,盖住了对方碗中那块惨不忍睹的鱼肉,说道:“既然小衍那么上进,回去后师尊每日再多教你些别的如何?” “只不过……”晏行顿了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少年紧张起来的眼神,慢悠悠地道,“到时要是完不成功课,被罚得哭鼻子了可别不乐意。” “才,才不会。”池衍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是说不会完不成,还是不会没出息地被罚哭。 驱散未知恐惧的最好方法永远是将其化作触手可及的实际行动,少年身上的负面情绪散去大半,让晏行跟着弯了唇角,但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有些黯然。 ……如果可以,他更宁愿面前的少年不要记起任何一点以前的阴霾。 池衍好不容易从情绪中走出来,胃口都好了,正要重新拿起筷子,才发现自己还一直抓着对方不撒手,瞬间觉得脸上刚退下的热度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立刻把对方放开,池衍刚动了动手指头,又诡使神差地想要趁对方还没察觉再抓一会儿,可是晏行已经留意到传来的细微痒意,垂眼看去,就让被抓包的某人不尴不尬地停在了那里。 晏行挑眉:“抱上瘾了?” “没有。”少年掩饰什么般飞速放开,还抢先埋怨道,“师尊也不说。” 晏行收手拢回袖中,定定地看了少年一眼。 池衍被自家师尊的目光看得无处遁形,直觉对方或许已经看出了什么,但对方很快又轻笑一声,似乎拿他没办法:“你还有理了。” “不是说还想继续去看看吗?快吃,吃完了我们就出门。” 蒙混过关,池衍长舒一口气,连忙应声。 自然也错过了对方看着他的复杂眼神,还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家师尊掩在袖中缓缓蜷起来的手指,像是在眷恋谁的温度。 - 两人走在前往孟府的路上,虽然晏行在池衍晕过去的期间没有离开,不知为何却对秘境中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正与徒弟说着两人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晏行正讲到那名叫孟之桃的女子其实是当朝丞相之女,但自古以来,功高震主不论在仙门还是凡间都是不变的真理,元宵佳节,孟府上下却被灭了满门,甚至还调动了不轻易掺和凡人事务的修道之人,就为斩草除根个干净,这样看来,背后主使是谁不言而喻。 唯一的变数就是突然出现的周云廷,不仅护下了孟之桃,受了那么重的伤后竟然也安然无恙,反而是孟之桃凡人之身,猝然面临剧变,兼之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为了保护自己,满身血地倒在面前,直接病倒了,正在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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