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阙,你怨我吗?” 顾平安问。 “二哥,我怎么会怨你呢?我不怨你。” 顾阙听了这句话反倒笑了,他看着面前的人,看着此时这世上他唯一的兄弟。 他怎么会怨他,是那时的世道逼死了他,是那时的礼教逼死了他。 他不怨世道,不怨礼教,反倒怨一个被逼死的人吗?这是什么道理。 但这些心中所想,顾阙统统都没有和顾平安说,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不厌其烦的和面前的人说着。 “二哥,我不怨你,从不怨你。二哥从没做错什么,我谈何怨你……” 顾平安抬起了头,直直的望向了顾阙,这是他自死后,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弟弟。 他的弟弟似乎变了,但又似乎从来没变。 他们对视了良久,最后彼此都笑了。 顾平安如释重负般的叹出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顾阙的脑袋。 那触摸像是一阵无由的风,顾阙感觉不到一个鬼魂的触摸,但他的心却被这样的触摸熨平了。 老旧的窟窿被补上了,从此之后的雨夜里再也不往外簌簌的漏着风了。 另一边,顾庭杰跟着陈久和甘离走到了小区门口的大门边。 随后陈久和甘离便站在保安亭边不动了。 顾庭杰以为他俩在等他的两个曾舅公,于是便有样学样的也站在陈久和甘离的身后等着。 小区的门口车来车往,不一会的功夫他们的门前便过了十几辆车。 保安亭的栅栏升了又落,落了又升。 时不时保安亭里的保安还揣着个广播听着京剧,有时还跟着广播里的词轻声唱上两句。 保安亭里的保安,顾庭杰认识。 那是一直就很照顾他的李大叔。 顾庭杰的小区是个老小区,所处的地方也不算是市中心。 顾家的老洋楼算是古建筑,政府不让动,开发商买了地只能在洋楼周边盖高楼,一楼摞个好几十层,一眼看去还颇为壮观。 顾家的老洋楼被周围的高楼围着,反倒衬的有些小巧精致了。 老洋楼离着小区门口很近,顾庭杰刚搬回来的时候经常进出小区拿快递买东西,一来二去便认识了李叔。 李叔来其实来也没几年,前一个保安家里拆迁辞职不干了。李叔是经老乡介绍过来当保安的,前些年一直在各大城市里打工。 后来回了混岭当保安,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李叔对顾庭杰一向很照顾,顾庭杰闲下来之后也有事没事就去保安亭陪李叔唠唠嗑。 一老一少出其意料相处的还不错。 此时顾庭杰站在了保安亭门口,见着亭里的李叔正在听戏,就踮着脚尖伸手从陈久身后越了出来冲着李叔打了声招呼。 “小杰呀,要出门吗?” 李叔转过头见着了顾庭杰,也热情的摆摆手,顺便打开了前门的栅栏。 “不是,李叔我在等我曾舅公,一会去找人去。” 顾庭杰连忙解释道。 说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保安亭边,看样子是想在等人的时候唠个五毛钱的嗑。 “李叔,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请大师给小孩驱邪的那家人,他家孩子好全乎了吗?” 顾庭杰一边看着不远处的小洋楼,一边和李叔搭着话。 他话音刚落,就见着他顾阙曾舅公杵着一把黑伞从洋楼里走了出来。 顾阙支这一把黑伞,遮盖住了他身侧的半片空间,远远看去就像是他在为什么打伞一般,但明明他的身侧空无一人。 顾庭杰知道,那是他两个曾舅公来了。虽然不知道顾平安曾舅公怎么走出老洋楼的,但是有顾阙曾舅公在,他活了那么多年了会的那么多,据他说还管着一个部门,部门里有很多“陈半仙”这样的人。顾平安曾舅公在他的帮忙下,走出老洋楼应该是很轻易的事。 顾庭杰一心两用的,一边盯着他俩个曾舅公,一边和李叔打听着消息。 “那家人呀,听说小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前些日子还见着老太太带着小孩在小区里遛狗呢。” 说着李大叔指了指楼中间的花园空地。 “喏,刚老太太还带着孙子在那遛狗呢。” 顾庭杰顺着李大叔的指引看去,老太太和小孩倒没看着,倒是在路边的草地上望见了几滩新鲜的狗屎。 “那老太太请的那个大师呢?是从哪个道观里请下来的吗?李叔你知道吗?” 李叔摇了摇头,随后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转头也看到了撑着黑伞走过来的长衫男人。 “那大师啊,我不晓得。听人说是那老太太娘家亲戚介绍过来的。诶对了,那个男人你认识吗?穿成那样是在拍什么戏吗?” 说着李叔从保安亭里走了出来,朝着顾阙的方向左右看了看,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摄影机。 他不由得挠了挠脑袋,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李叔,那是我两个曾舅公,我曾舅公穿着比较复古哈哈哈……” 顾庭杰连忙解释道,他打了个哈哈以想着转移话题。 接着他拽了拽一旁陈久的袖子,探头问。 “陈半仙,我们要去的地方远不远啊?要我叫个车吗?” 陈久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摇了摇头。 “不用,很近不远。” 他的话音刚落,顾阙便撑着伞走到了近旁。老洋楼离着保安亭不远,几乎只是咫尺的距离。 但是顾阙撑着伞,顾忌着伞下的顾平安难免脚步就慢了些。但也没慢多久。 陈久耐心的等着顾阙走到了近旁,他与甘离对视了一眼,甘离笑了笑一脸拿他没有办法的样子,走上前接过了顾阙撑着的伞。 伞尾,坠着顾平安的金色坠子,顾平安的灵魂长久的栖身于金色坠子中。坠子与他的魂魄产生了依托,其实并不是他离不开老洋楼,而是离不开这金色坠子。 只是在洋楼里,他刚醒鬼气初盛的时候旁人还能见着他的模样,离开了老洋楼青天白日下却是无法显形了。 不过这也难不倒陈久。 陈久对着甘离眨了眨眼,甘离无奈的看了一眼顾阙,笑了笑最终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粉末。 随着甘离的动作,那把粉末纷纷扬扬的洒进了空中。 白色粉末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随着粉末的落地,顾平安的身形一点点的在伞下显现了出来。 在场的人除了甘离,没人明白陈久的意图。 站在顾庭杰身旁的李叔目望着这青天白日大变活人的技法。 他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顾平安凭空浮现的身影。 阳光斑驳的照在那些粉末上,白色的粉末如同一层晶莹的雾。那人与他站在雾的两端,雾里雾外像是近在咫尺。 “介绍一下,这是顾平安,顾庭杰的曾舅公之一。” 说着陈久指了指伞下的顾平安。 紧接着他又指了指顾庭杰身旁的李叔。 “这是李净生,或许你们熟悉他上一世的名字,那时他叫李关山。” 陈久的话音落了地,全场静了一片。 顾庭杰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李叔,这是李关山?他曾舅母?
第154章 咫尺 白色的粉末仍飘荡在半空中,透过那些粉末顾平安仔细的看着面前的人。 秋日凋敝的阳光抖在破旧保安亭的墙壁上。 白色的墙壁掉漆的地方泛着青,苔藓长在砖石的石缝里。 那保安亭已经立了很多年了,从小区建成便一直立在那里,窄窄的小小的。在这个波涛汹涌的城市里,它小的像一叶舟,在波涛的尖上随着这个城市漂流着。 李净生早年间学过戏,落花流水烽火诸侯他都唱过,但是没有一句能唱出他此刻的心境。 这样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他应该是要觉得惊讶的。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这是在录制什么节目吗?有隐藏的摄影机吗?还是只是个玩笑?年轻人闲来无事作弄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 但他看来看去,却都没找到什么捉弄的痕迹。 此时小区内,一辆车驶了过来按响了喇叭,车里的人探出脑袋与他打着招呼。 “李叔,帮忙开下门,有事出去……” “哦,好。” 李净生下意识应声,转身去按按钮。 保安亭的栅栏缓缓的升起了,那辆车也驶到了近旁。 车里人本来还想和他说两句话,结果伸头一看这么多人围在保安亭旁边,最后看了一眼李净生他惊呼了一声。 “李叔,你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李净生听到旁人的话,才下意识的抹了把脸,抹出了一把泪来。 “没事,没事。风太大了,迷了眼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没有事,三两句打发走了关心他的车主。 但过了一会,他却发现自己的眼泪止不住了,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他为什么要哭?他没想哭啊? 顾平安是谁?李关山是谁?他见过这两人吗?听过他们的事吗?他哭什么? 李净生搓了搓手,忽的有些不敢看面前的人来,此时什么大变活人什么顾平安李关山都与他无关了,他扶着保安室的窗台低着头。 他不过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而已,年轻人的事关他老头什么事。 可能今天也是奇了,偏偏见了一个人泪就止不住了,大约是他这副身体也不中用了。 李净生摩挲着掉着漆的窗台,保安室里他的半导体收音机还在咿咿呀呀唱着曲。 一支戏唱到了终了,快板与梆子敲打着。 “……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当初赠木桃……” 唱词出了口明明是团圆的词,李净生却听不出任何喜来,只剩尾端的三个字此时在他的心里被他反复嚼着,“赠木桃”他心底翻来覆去的唱着这一句。 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明明他今天这股哭意发的没来由。 但他就是止不住,像是体内住了个人似的,那人似乎受到了天大的刺激,哭了便止不住了。 李净生想着自己这几十年里东奔西跑的经历,但没有一段经历是这样的,就像是忍了多年苦,受了多年的累,今天只这一刻便憋不住了似的。 憋一刻就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早些年家里穷,他跟着戏班子跑东跑西卖艺的时候比这苦多了累多了,也没这样哭过。再后来回了乡,父母没了自己给他们荒坟上拔草的时候也没哭过。再后来再奔波在各个城市打工的时候,受再多苦,再多的累自己也没再哭过。 就连小时候家里穷,供着他大哥读书不供他的时候,他也没哭的这么凶过。 好不容易跑了半生,终于寻了个让自己心安的地方呆了这么些年,本以为能这样一直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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