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娃?”梁陈下意识说,“这跟鬼可没关系啊” 刚刚他可看见了,那小怪物可是连鬼主的脑浆都想喝。 苏视翻白眼:“随口这么喊,不然喊什么?黑娃?那别人本来就黑的娃多冤啊。” 梁陈就是很难不想到偶人,偶人背后扯出谋反的阴兵。皇帝这才一波才平,难免不会多心。他一说,苏视就道:“可不!我也是担心这个,本来想跟圣上请命去过溪看看,又怕惹事。——不过我也闲不下来,再等几天,我提个话音吧。” “你不怕过去被围着喊爹爹啊。”梁陈打趣儿。 苏视嘿道:“这有什么好怕的?鬼神还能黑的过人啊,我可是五毒之首的人精,管他什么,照单全收!” 梁陈就忍不住笑了。 两人跟苏视道别,明韫冰的声音冰冰凉凉的,下雪似的:“你这个朋友倒有意思。” 梁陈的脖子一下一下地碰着他的手腕,笑了笑,没太说话。 其实他们俩哪个伤的更重,还真不好说。但梁陈就是想背他。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欠了这么一个动作似的。 那些影影绰绰的记忆,时不时冒出来一点,都让他的世界天翻地覆。他不知道真的被记忆淹没的时候,自己会怎样,在得知身体有破咒的那一刻,他是很懈怠的。 当时徐倏问他在想什么,他其实没有什么愤怒,也没什么怨恨,只是下意识想起了明韫冰,他想,才刚认识,好像还有很多事都还没跟他去做啊。 明韫冰口味很淡,但并不是完全不沾人间烟火的。做得精致和用心的食物,他会尝一点。周老头花一整天熨出来的醉虾,梁陈剥出来,他就吃剔出来那点最晶莹的肉。 比什么都难伺候。 他还不知道明韫冰喜欢做什么呢……酿酒吗?写字?读书?看什么书呢?——昨天回去,他发现书房里被动过的书只有那本《上古乱闻·录情》,看了两页。再有就是一本《花鸟虫鱼名录》被拿出来了,但是抽出来一点点,又不动了。好像是想起,这里并不是家,不适合沉溺的自欺。 于是放弃。 如果真的没几天了,他想跟明韫冰腻歪掉。 他背着明韫冰走那条街,中途有无数行人擦肩而过,熟悉梁陈的人无一不笑着打招呼,温柔,然而也只话笑两三,便就错过。 长街长的像人生,从这头走到那头,只能背着一个人。 明韫冰的指腹在梁陈下巴上揉了一下:“在想什么?” “我在想——”梁陈说,“我生辰之前,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走去哪儿?”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这张嘴好像只有叫床一种用处,其余的一句真话都不说,我不信你。” 明韫冰像觉得好笑,手指像冰冷的蛇一样轻轻滑过梁陈的侧脸:“你不信我,还问我做什么?” 梁陈说:“我不信你,还喜欢你呢,你说我冤不冤大头?” 明韫冰原本想说什么,但心里却有别的情绪涌上来,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灯影摇曳,明天就是结缘节了,杨柳的影子落在身前人的后背上,衬成一副经年的画。 他低头,轻轻地在梁远情后脖子上吻了一下。 运河上的灯就像银河里的星辰,梁陈的呼吸就像鹊桥散去,打乱的一抹纤云。 三番两次的记忆闪现,让梁陈不得不相信,他就是那个人。 他虽然不想相信,心里却已经相信了。 早先斩钉截铁的否定,来自于“奉亲王”的身份。但当徐念恩指出他身上有胎里带出来的术法,又说出了朴素质的那个预言后,他就联系到了前缘。 从出生就有,那……其实很可能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朴素质能知道的事情,作为神明,他当然也知道。 所以他给了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这个时间应该不是二十五年,而是殉魔之后的一百年。 横竖都是献祭,何不痛快一遭?他当时是那么想的吗?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梁陈轻声问:“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明韫冰有些意外:“怎么这么说。” 因为未完的婚礼,因为在凉珂客栈前想起的那段记忆,还有你借分身说出口的那句话。 还有我舍弃了你,堕入凡尘。 如果不是我不够爱你,还会是什么呢? 梁陈却没把这些说出口,而换了个口气,故作轻松道:“因为你现在什么也不跟我说啊。如果咱们真的两情相悦过,你不应该对我要死要活,要什么给什么吗?甜言蜜语算什么,是不是。” 明韫冰沉默了一会儿,问的幽然:“你想要什么?” 两人走到了河岸与巷口的交界处,转个弯,就看不到河波了。水不歇地流着。 梁陈喉头发紧:“我身上的破咒,是不是你下的?” 一阵风吹来,忽有巡逻的官兵井然有序、步履沉重地列队走过,靴子一下一下跺在地上,就跟砸在心上的鼓槌一样。 很远的巷口有叫喊,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隐约的纷杂里,一道薄凉的声音给他判了刑: “是。” 梁陈又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身上有他放的术法。一早在十叠云山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嗯。” “在十叠云山,你的真魂根本不是被我那两三句话叫回来的。你是在我后脖子上吸了一口血,发现了这个术法和我出生的机巧,知道他没死,所以真魂马上就回来了。” “是。” “你做的一切都是想把他弄回来。凉珂借阵,不惜变成一个疯子,也要把彡弄出来问他的下落,跟我来汨都,是因为我身上有他留下的术法,还能保证你不被天刑马上剐灭。” 明韫冰顿了顿:“……嗯。” “你有这么爱他?” “………”这回却没有答了。 明韫冰觉得这话问的很蠢,因为从头至尾,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一个“他”。 他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问:“谁告诉你的?” 不过刚问完,他就知道是谁了。——百分之一万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国师。姓徐的。他心里快速地过了一遍徐念恩在整件事里的角色,觉得这蠢货委实勇气可嘉。 梁陈果然不告诉他,掌下的皮肤被风吹得发凉。 明韫冰揽住他的脖子,细细密密地顺着他的耳尖吻到下颌线。 “——结缘节,就是个相亲大会。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灯吗?”梁陈低声说,“因为那个传说里,司春之神变成的荷花只能当定情信物,旁观着爱人和另一个人终成眷属。我们在灯上画荷花,就是这个意思。并蒂莲灯,恋慕的男女互相交换,就算是结缘,此后再正式提亲。——但是呢,如果不小心喜欢上了已经心有所属的人,灯笼上就不是并蒂莲,而是这种花瓣发红的血莲。” 明韫冰停了下来,眯了眯眼。 梁陈转过身,那灯架上画着血莲的灯笼骤然被疾风吹起,落在了河水之上。剩下的并蒂莲在架子上轻轻摇动。 “我们一般会把血莲当面放进河里,拿得起,放得下;并蒂莲则送到对方手上,叫敢爱敢恨。” 明韫冰附耳问:“为什么说这个?” “我回来那天晚上,睡不着爬起来,找到杨伯,叫他赶紧帮我订做三千只灯笼。”梁陈笑了一下,“这时候,哪有人愿意做,不过只要有钱,买啊做啊抢啊,都不是问题,再加上我人缘这么好,你猜凑够了没有?” 明韫冰眼睫一动,梁陈这时候才转过来,眼珠子里泛着粼粼的光,温柔得不可思议。 “你再猜,我让他们画的是什么图案?” 明韫冰动了动唇角,没说出话。 梁陈眉心上那和光同尘的花印灼亮起来,几乎把那张英俊的脸照得有些神圣。 隐约,便和记忆中的人重叠了一瞬。这叫他牙齿一战,硬生生磕破了皮,嘴里泛起一阵浓烈的血腥。 梁陈捧住他的脸,往前一带,抵着他的额头:“什么也没画,就写了你的名字。” 我不是没有横冲直撞的勇气,也不是不愿意为了你把自己放进尘埃里。 是只要你。 那双眸里没有责备,情却仿佛淌了出来,令坚冰变成春水,化尽。 梁陈背着明韫冰回家。 “家”。 那条路很短,一进门,却是无尽的灯。灯笼有立式的,也有挂式的,被精巧的台座盛着,放在了王府的里里外外,窗棂上、回廊上、湖上、桥头、竹林里,地上每三尺就有一盏,摆的错落有致,一眼看去,就像进了夜的三十三层天。 明韫冰很难得地,想起了紫微宫。 他们回又蘸,发现梁陈这个不嫌浪费的,除了随处可见的灯座,还在他自己的院子里放了一座灯山。夜幕里就像一只耀武扬威的玄武,发着暖色的光。 小院里人都出去了,安静得像古老的神陨。 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雪豹看见这光,兴奋地叫唤一声,往前奔去,几步之内,身形竟然变大了两圈,有半人高了。 它绕着明灯打转,眸中星火盈盈。 雪豹的存在让人间与天上的界限模糊起来。过往与如今也混乱成了一团。 但就是这么不巧,在他们俩踏入门槛的同一时间,一滴雨擦过了明韫冰的脸颊,打在了梁陈后脖子上。 他们俩同时一愣,彼此都把算计和措辞忘了,抬起头,就看见雨丝毫不留情地从天幕倾下,打在了所有等待的灯上。 不知道是不是失望,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沉闷的雨声里,明韫冰忽然想到——似乎他们之间,总是不得圆满。从流败的礼天地,到如今大雨倾盆的点灯。 从充满矛盾的开始,再到咫尺不见的如今。 可这又该怪谁呢? 他不说话,手指抬起,拂过梁远情眉心的那个印记,双瞳都似在发热。 也就是这时,梁陈说了话,声音被雨声衬得轻盈、透明:“其实我不怎么伤心。” “我这个人呢,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伤心’。下雨了可能不太好烘托气氛,不过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他的口吻却像在讲一个童话。 明韫冰的长发从他肩膀上滑下来。 大雪淋着雨,居然把脑子装了回来,乐儿颠儿地跑到对面房里去了。 “明韫冰,”梁陈低声说,语调很温和,“趁我把你背进房里这段,我们把话说清楚。——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话,但是你再不说,待会儿进了房,你肯定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体面友好地招供了。” 明韫冰眉角一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意思,梁陈就很体贴地注释了:“嗯,就是‘要么现在说,要么床上说’的意思。用嘴治不了你,就试试别的。” “…………”明韫冰好像被他震了一下,好半天没说话。
227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