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蛇危险地发出警告,而其中领头的一条弹起如电,骤然放大几倍,如一条黑鞭,啪的一声抽的哭声错起,人仰马翻! 尖叫和叫骂乱成一团,随即一道嘶哑的声音从那蛇吻里吐出: “闭嘴——!” 这声音阴冷无比,一听就令人从脊梁骨冷到脚底板。所有人不自觉地住嘴,喏喏起来,摸爬滚打着以各种姿势排好队列。 最开始惹祸的少女混乱间被人打了好几下,在噤若寒蝉的气氛里捂住嘴巴,闪着泪光爬起来,绝望无比。 这时,一抹红光从塔身闪过,她呼吸一滞,发现那不是什么光,而是一条鲜红如血的巨蟒! 这条红蟒,酲泉人并不陌生。他们甚至给这蛇立了生祠,每家每户都供奉她的塑像,尊称为“蛇娘娘”。 一般能享受这种殊荣的,在上古都飞升为神明。而在人世朝代里,非润泽一方的好官,也不能有如此待遇。 蛇娘娘能获得优待,当然不是因为她有多善良。在还愿这方面,蛇娘娘比“圣女”时想容还要狠毒:圣女好歹还算有求必应,损的代价比较缺德,蛇娘娘损的比时想容恶毒多了,一概流氓做派,不听便杀,阴狠无比。 他们城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总说,这种怪物,在上古早就会造了天谴,死无葬身之地。 但…… 少女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半塔上的艳红,心想:“这个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死无葬身之地呢?” 蛇喽的催促下,众人缓慢地挪动起来,少女无意间一瞥,低头看见脚下大片大片的纠葛乱藤。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曾经和爹娘上山打柴,自己乱撞进野草堆里玩耍时,发现这小疏荡的水帘里,其实是打通的。虽然现在已经被恶草爬住了,但其实看似平直的峭壁上,只要勾住,就可以顺着藤蔓爬进去! “嘶嘶嘶——” 怎么办? 少女颤着脚往前走。 要不要跳?要不要跳? 她最怕的就是高了,以前连树都不敢爬。单是往底下看一眼,几乎就要怕的哭出来了。眼泪在眼眶里不断地打转。 冰冷的蛇尾“嗖”的一下打在她后腰上,那一瞬间她一咬牙,猛地一扑,脚就踩了空—— “啊——!” “她坠崖了!!” 一声尖叫打乱了才恢复正常的纵队,数条毒蛇嗖然包围过来,领头的那条一看,只见底下瘴气沉沉,厚布的荆棘只抖了抖,就不再动了。 其它的蛇摇了摇尾巴,似乎不知所措。 ——无缘无故又少了一个人,蛇娘娘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领头的蛇瞳如被一种刻毒的液体浸泡过,仿佛铜刻般盯了许久,才收起蛇头,示意继续走。 诡异的是,不论是被押解的人,还是押解的蛇,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在无数人心肝胆裂的另一端,极忘台中层,少女坠入深渊的惨叫才在耳边消弭,那条蜿蜒而下的红蟒即幻化人身,红裙如火,立在苍茫风中,遥遥而望。 她的侧脸异常苍白,气质阴毒,惟有五官妖娆,还似从前。这副模样,别说故人,就算是亲手救过、并净化了她的勾陈上宫梁陈,恐怕都不敢认。 这正是林暄,林瑟玉。 她甚至都不如朴兰亭的留书梦中那样鲜活,一种独属于鬼族的惨淡虚无出现在她脸上,违和又怪异。 苍白的皮肤底下,血管像火一样隐隐烧灼现形,极为可怖。放在以前,总是要哎呀哎呀地大呼小叫一番,如今却已稀松寻常,连呼吸都没有变淡一点。 林瑟玉心头憎恶翻涌,并指点穴,止住了那号令的感应。 “快来了。”她心想。极其冰冷,像取出一把刀,“怎么不去死。” 一只小鬼沿着栏杆爬过来,咿呀地拽住她的裙摆。咕哝了几句什么。 那是鬼族的谜语,按理说她不应该听懂的,灵蛇交感的方式是释放毒液和气味。 但林瑟玉听懂了,淡道:“是吗。” 小鬼又着急地说了起来,拽着她的手挥舞着,仿佛想把她拽走。 可惜这么个动动手指就能让它灰飞烟灭的小小幽灵,哪能拖走一条千年修为的灵蛇呢? 倒是鬼魂的急切引起了神灵落在四周的千年阵法,回应起了一阵奇异的感觉。 林瑟玉心口浮动片刻,那道号令就在心口悸动,几乎有种怦然心动之感。 但她知道,自己真正心动时,并不是这种仿若坠崖的惊恐感。 心动? 简直像一千年以前才有的字眼。 又是对谁? 这自问猝然闪过,一念而逝,转瞬就被无尽的杂绪按进深渊。 “我不怕。”林瑟玉冷笑,“他要来拿,就来。真若短兵相接,难道你以为他如今还杀的了我吗。” 见她无所动摇,小鬼非常落寞地仰头,仿佛觉得多盯几下,就能扭转她的想法。而后突然想起什么,叽里呱啦了一顿。 林瑟玉在听到某个字眼时,冷漠的脸上一动,居然有了一点活气。 良久,她问:“当真?” 鬼童奋力点头。 “你……向他说过我了?” 得到否定回答后,林瑟玉绷紧的眼角莫名松开了。但紧接着小鬼又说了一段话。 沉默。 沉默过后,林瑟玉回答说:“我已经忘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目光下撤,落在了自己掌心。 小鬼非常执著地盯着她,眼睛里竟好似有些委屈。 不知从这双幼稚的鬼眼中看到了什么,林瑟玉表情忽然有一瞬间的放松。 “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找点灵丹妙药,防止你的大神功亏一篑,还赔上性命吧。”说罢,她手指一动,小鬼顿时化回鬼气,带着这话飘去了不知何方。 方才那种错觉似的东西,马上就如朝露般从那张玫瑰似的脸上蒸去了。 林瑟玉盯着那气息流动的方向,像已经成了一座石像,一动不动。 簌簌的蛇嘶在脚下爬动,格外悚然,隐隐传来惨叫。她终于回魂,却无所知觉,神色不变地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回了那血光一片的窄门。 鬼息穿山涉水,夜幕中幽魂黯黯,如丝如雾,风驰而落,抵达了一只白皙的掌心。 越靠近酲泉,徐晓晓越有心慌之感,明韫冰把马车让给她和略懂医术的云青峭,自己乘马,一日三次地去看,眉宇之间颇有忧色。 梁陈倒很心大,总要拽回他:“没事,别去了。酲泉阴阳序崩溃,她是天地灵兽,自然不能在过阴的气氛里多待。再说你又不是真神医,看了也不能令她快些康复。” “……”明韫冰沉默片刻,“有理——能否放手?” 众人——包括苏视的诡异目光中,梁陈顶着八尺厚的脸皮,堂而皇之地把明韫冰按在他马上,身前,一张光风霁月的脸上写满莫名其妙:“放手?那怎么赶路呢?” 明韫冰指苏大学士手边一匹空马:“那匹马膘肥体壮,定然一日千里。” 苏视嘴角抽搐,忙不迭在梁陈杀人的目光里“吁——”的一声连人带马一起狂蹿十尺。 梁陈满意地搂紧鬼帝大人的窄腰,来回掐了三遍,低头用下巴轻薄那段如雪的后颈,看见他双耳红的十分可爱,叹息:“又想去查探查探了。” “……” 所谓查探,无非就是此人编造的胡闹借口,不到一日,全天下人都知道那条蛇在哪里作恶了,还查个屁! 明韫冰一开始并不知道,也万万想不到梁陈在人世梦完一百年,梦出了变态属性,十分正经地应约跟他出去了一趟。回来以后,神思困倦地窝在徐晓晓边上睡了一天,发梢上还有若干草叶,从那以后,姓梁的无论再怎么花言巧语,都骗不到他了。 与魂契加上圈禁,一正一邪两重秘法,简直是天然的助兴剂,每次都弄的魂不附体,离死就差一口气。 “——你有什么好查探的?”明韫冰避了两下,没避开他作乱的唇,咬牙问。 “唉,那条蛇颇神出鬼没,明明总是能感觉到她的气息,认真一看,又不见了。你说奇不奇怪啊?”梁陈仿佛看不见别人不忍直视的目光,黏糊说。 他“看不见”,明韫冰又没瞎彻底,耳朵越来越红,血色几乎漫进了衣领:“奇怪,但你与她本就相克,又强使她做事,避你也不算太怪——我说……”他吸了口气,“朗朗乾坤,众目睽睽,尊神——王爷——您还要脸不要?——别乱咬……你是狗吗?” 荣升为犬类的前任尊神埋在他领口很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像暗沉的电流一般氲进皮肤。 明韫冰心口微悸,觉得道路两旁的风景都在发抖。 “是什么都好,总之都是你的。”梁陈就说,格外的好脾气,“既然是你的,那就一直是你的。” 他低沉的声音随温柔的吻落在颈侧:“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你的。” 不知为何明韫冰有些怔然,片刻才从那种有些怪异的感觉里挣脱出来,幸好他一向是面如冰霜的,倒也不怪。 他回头看梁陈,明媚的曦光把梁陈的五官镶得不可侵犯,英俊的简直有些灼人了,像栖息在若木扶桑上的金乌,等闲的树木,又何必肖想一刻呢。 他很难分辨心中诸般感触,但感觉到梁陈贴在他后背上的心跳,是那么有力,一下一下,如雷惊判。 以酲泉为中心,千里以外,荒无人烟。但因为徐晓晓越来越糟糕的情况,他们中途转道,在另一个地方驻留了一晚。 原因是梁陈想起来,他以前游历九州时,曾在山谷之地发现过一处桃源,里面有可以解救凤凰的清冽竹实。他跟苏视一说,原以为苏大学士急着找回玉玺,不想苏视听完大喜:“什么?!世外桃源,可有世外美食!?别说了!我必大吃特吃誓然啃秃他们山野!荔三百——荔三百——我的筷子呢—— 什么玉玺什么皇帝,比起“自笑平生为口忙”的精神追求,边儿去。 “……”梁陈正无言,就见云青峭从袖里摸出了苏视的抢饭神器,很自然地递给他。 苏大学士瞬间被封印,原地变成一只新鲜的锯嘴葫芦,捏着筷子鬼鬼祟祟欲言又止,一句谢谢差点呛死他,脸都憋红了。 大雪在车轼上跳来跳去,有点焦急似的。 见梁陈目光扫过马车,云青峭开口道:“郡主……可能要不行了。” 原以为梁陈会惊讶,再不济总会忧虑,但听完这句,他脸上却没有半点波动。只点了一下头:“嗯。” 云青峭有些意外。虽说来的路上,听话本似的听苏视热心讲了关于这位奉亲王殿下的来龙去脉,但其实在她的心里,很难把这位毁誉参半的王爷和什么神明联系起来。 她所知道的,更多的是梁陈如何挥霍,如何借笑避世,不以为是地兼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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