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劫,也该历到底了。”忽然他听见明韫冰轻声说。 “如果其他神明知道你被我变成这样,恐怕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梁陈反应不过来似的:“你在说什么……” 但下一瞬间他就觉得心口一痛,低头看时,一束树枝已经穿透了身体。 那树枝抖簌着,繁叶里盛放出一朵又一朵热烈又火红的花,比醉玫都要烈,一瞬之间地面轰然一摇,所有的破魔阵法都在这样恐怖的威压之下溃散,四面八方的缝隙里被窸窸窣窣的藤蔓迅速填满,跟着梁陈的嘴唇就被吻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的亲吻。与那冰冷外表不同的是,那些极度的迷恋和毁灭性的渴望,都灌注在这个也许是最后一次的缠绵之中。 密密麻麻的枝叶随着这个吻逐渐抱住了梁陈的全身,将心脏处那致命的伤口都簇拥到仿佛并不存在。 “你……不要我了吗?”这样本该更愤怒的时候,他却说道。 明韫冰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在这种实际上根本没有责怪的追问里再度摇曳起来,梁陈拂过那泪珠,急促地呼吸着,对他说:“别哭。” 仿佛是九重天之上响起了指引神灵复位的渺远重奏,引得这一方的阳序都活跃起来,为正神的回归提供力量。 梁陈这凡人躯壳里的神魂在迅速流失,要回到那个他根本无法踏足的风光禁地。 他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吃了他吃了他杀了他,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这样就可以再也不分开了。然而他实际上只是看似漠然地松开了手。 这个动作好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他都没看清梁陈最后一眼是什么样的。以及闯进来的正派人士那些炸锅似的尖叫:“他杀了我们门主!!”“这怪物!!”“快杀了他为门主报仇!!”“——这是什么?!” 绿叶在神光的流散之中迅速失去颜色,如同被噩梦侵占的心,像墨水打散在那奇异的植物上;火红的花瓣急剧褪色,变得苍白,对比极其强烈的黑白二色随着那灵魂的离开冲出水塔,破开地面,但那藤蔓最终却只能沿着丧钟楼恨恨地长尽,再也无法更上一层楼。 一片黑白之中,明韫冰胸口一阵闷痛,随后在所有人惊惧的目光里,吐出一口黑血—— 一阵强烈的光从那失去魂魄的躯壳里爆出——那是古神对人族的恩赐,可在此间祈盼——也就是这一刻,这种熟悉的神力勾起了恶鬼一段关于定身法的记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紫微宫上神……” 阴差阳错之间,他竟然已经达成了道衡为他提供的解决永生的方法。还亲自领略了一番这位掌管北方玄天古神的温柔。 但当心心念念的东西已经拿到手上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命运啊,真是太可笑了。 他在这种堪称柔和的神光之中,拥着梁陈那具肉身,念诵似的祷告起来—— “我至高无上的神明啊,请赐我对抗永生的力量; 请赐我在无边痛苦中新生的勇气; 请赐我于无常变化中无惧讽嘲的坚定; 请赐我沉眠时安宁, 请赐我存活时煽情与冷静, 最后,请再赐我酣畅淋漓的一死—— 那尸体本就是神明的魂灵旅舍,就在这种祈愿之中开始化作流光跟随灵魂渐渐飘散。 “我将无时无刻不思念您,我将在这痛苦中迁延的每一刻都想念您曾赐给我的垂慕,我将做您永恒的信徒,将我的身体与灵魂毫无保留、毫不犹豫地葬送,刻上只属于你的印记,并在永远的别离中单恋着你,直到那疯狂的渴望将我的生命燃尽—— 随着恶鬼最后一句话,历劫的神明连最后一点痕迹都彻底消失在了第二阶天。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八未解结束。 因为上一章字数很多,所以下一更调整到30号更,也就是28号这更不更。
第95章 七请 世间安得双全法 第一阶天,凌霄宝殿外。 “呀,勾陈上宫?” “咦?玄天上神不是下界渡劫去了么?哎?上神!” “见过尊神……” “上神……” 凌霄殿外的仙阶上,众神纷纷朝历劫归来的古神福身问安。千里眼下意识抬起头朝天泉疏荡的源头看去一眼,只见飘渺的云雾里,象征玄帝的紫微宫神灵台已经亮起——那是正神复位的意思。 第一阶天三十三古神才有神宫,坐镇不同的领域,神灵台黯淡与否,代表古神是否在位。 勾陈衣冠齐整,广袖高冠,波澜不惊地朝众神略一颔首。 他们古神这个劫数本来是分成四次,眼耳口鼻四处,每一次都失去一个感官,依次锤炼。叫转生劫,历劫以后神目更为灵敏——勾陈的第四次历劫本来是天生失明的。 只是凡人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药方,他那二十几年在正派里修炼,被无数副药方子活活地把这个失明给调养好了,到最后除了在光线不明处还有点看不清,平时就和常人无异。 按理说历劫结束以后,五感会格外的灵敏,而所经历过的一切,就像一个读过的故事一样,只有记忆没有感觉。这次却有点不同—— 勾陈上宫并指在耳后落下一个封印,面不改色地迎着诸神好奇的目光,掠过了缭绕而来讨乖的祥云瑞凤,把一片皓天明日的景致抛在了身后,径直进了凌霄宝殿。 “哟,上神这是急着去哪儿啊?”乘鹤路过的司春之神被那不同寻常的疾风吹得降下云端,好奇道。 “兴许是要面见天帝吧?”顺风耳顶着一张食色性也的笑脸摸过来,挤眉弄眼地给上神泼污水,“灵姐姐不知道吧——上神这趟在人间可尝遍烟火滋味儿了。” “哦嚯嚯嚯嚯——”千里眼眯起眼睛邪笑——这俩货每天看天听地,少说肚子里也有三十斤的神明黑料:“就差礼天地了。” 司春之神摸着下巴:“谁呀?西施?” 一位拿着玉净瓶路过的青衣仙娥插话:“我不信,尊神那一脸清心寡欲,三句话不离天下苍生,哪能为情所困?就算有,一旦归位,也都忘了罢?破执第一就是情关啊。” “喔,说起来,第二阶天确实不太对劲。前两天听道衡讲道,还说起这事儿呢。” 顺风耳飞速把话题扯回来:“仙子此言差矣差矣。从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上神就不知道历过多少劫了,一向无悲无喜无情无欲,连有时候报灭门之仇都跟都唱戏走过场似的,就跟没飞絮大神管的那部分似的,这次不一样,不一样。” 仙子们狐疑地看向这疑似八卦成精。 千里眼状若羞涩地捂脸:“人家都看到了,可以作证。” 司春之神若有所思:“谁呀?要是怀了,还是得快点接过来为好……不然容易发生负心汉秦香莲的黑化悲剧哦。” 旁边仙子道:“飞絮大神最近有空,灵姐姐可以跟他一起去迎亲呀。” “我有空!”春神柳眉一动,明显对这种八卦之事非常感兴趣,“待我去姻缘殿一问。” 飞雪迎春曲响了个尾音,明蓝的天幕上擦过两三片柳叶,司春之神已经走了。 留下千里眼顺风耳叽叽咕咕地不知道又给上神造了什么谣,听得几个红橙黄蓝紫衣仙子目瞪口呆。红衣仙子恍惚心想,这似乎得跟王母娘娘禀报一二……毕竟是难得一见的喜事…… “奉——!!” 不知哪里一把烈火喷来——原来是火德神君喷了口怒火,厉声道:“胡扯什么!闲的没事就去疏荡拔草!古神之事是你们能乱说的?” 俩小神毫不打怵地朝这根火爆辣椒做了个鬼脸,气得辣椒差点当场爆炸,砰的一声化烟朝火德殿扬长而去—— 凌霄宝殿。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陈世美”的勾陈上宫简单地一作揖算示礼,便脱口问道: “陛下,回天之事是何计议?第二阶天的阴阳之序并未到支离破碎之境,为何看天地气运,仿佛是要大动干戈方才解患?其中隐情何在?”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问话显然不太“君君臣臣”,但天帝没有动怒——一是勾陈身份尊贵,明面上不说,实际上也跟他差不多平起平坐,二是,这几句问的太到位了,恰在要害。而诸神商议时,玄帝恰好在历劫缺席,有所疑问也是难免。 “此事事关重大,你且冷静。赐座。” 有仙娥袅袅娜娜地送来清茶,是双井,勾陈按下身,品了一口,雅香将唇齿缭绕。 天帝按住案头的诏令:“玄帝,你可知三十三古神是从何而来?” 这自然知道:“天地间清阳浊阴,清者悬天为神。” “有无相生,高下相形,难易相成,无浊不有清,无恶不成善,对否?” 勾陈皱眉——他何等灵慧,马上就明白了言外之意:“陛下的意思是,当初三十三古神开辟第一阶天,是由于地上有怨气。但其实混沌初开时,众生一体,不分彼此,我等为上升为清,则定其为浊……” 天帝静静地看着他:“四万八千三百二十七年前,我等界‘不净之物’为秽,引出鬼族一脉,凶煞与常鬼在人间为非作歹,无神无智,兽心贼胆,这些杂物,从一开始,就不该生,但又必须生。这是秩序。” 勾陈眉越蹙越紧:“陛下,这与回天有什么关系?” “阴阳序从扣在三阶天上时,就有致命的缺陷。当初我等以凡人不勤供奉香火为由,降过百年浩劫,正是那百年里第二阶天移山填海,大批生灵死尽,催生了无数怨恨,神族借以分天地,定清浊引成阴阳序,这是最初的致命伤,当时我已与天尊论过,尊者说,此乃自然。顺其自然。” “自然是残破偏僻,我等既已承大恩,就此沿革,只等日后还恩。果然那最初的一条裂缝渐渐显出了死相,现在还只是山洪水灾,以后恶化,第一阶天定然倾覆。世不可不救,债不可不还。上月,诸神已明悟此理,都已同意神陨之殉,为回天大祭的祭品剐成拨出一千年的时间。” 勾陈听见“祭品”这俩字,眉梢不由得一抽:“陛下,若那凶煞毫无神志,与禽兽无异,做祭品自然无可非议,但此寒蜮之主,模样与人族别无二致……” “外貌与人族类似,可真是人族?魂元只有一节,杀人无数,血债累累,谈何为人?玄帝可是仁慈太过了?”天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鸿蒙那颗种子,只有与神同源、与人同形、与鬼同性的但却非人非神非鬼的东西才能召出。这鬼物注定生就一副人样,更注定它生来要受一千年的天刑剐成祭,你已经见过它了?可棘手么?” 不知为何,勾陈沉默片刻才道:“他……我已经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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