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那么暴躁了。 他走了许久,突然间脚下一空,垂直失重感让他猛然一惊,飞快睁眼,心中还有强烈的懊恼:果然不能太信任这个人—— 意外的是,失重感伴随而来的并不是急速的下坠,他依然直挺挺地站着,只是眼前骤然换了一番景象—— 仿佛身处绚烂天河之中,繁星交织着锦缎,成为夜幕的点缀。天河之下,是一汪无边无垠的碧波湖水。 湖中央倒映着璀璨天河。 “你要的镜中花、水中月,就在这里面。” 亳鲧指着那片渊黑的湖水,那是一张美丽的血盆大口,它沉寂,空寥,可单是看着,就让人陡然而生一股危险感。 “怎么取,就看你的了。”亳鲧拍拍陆商酌的肩。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只当他的引路人,并不打算出手帮助。 陆商酌也不期待这人会帮自己。 他一脚踏入湖水。 是真实的水。沁凉的湖水贴在衣服上,钻到身体里。他一个仙体,本来是不该有冷暖之感的,越往里,水没过了咽喉、发顶,整个人沉下去后,浸骨的寒冷像无法挣脱的蛛网,把他裹了起来。 岸上,亳鲧悠悠提醒道:“时间不宜太久,等到你听到钟声的时候,就该上岸了。否则就会在湖里溺亡。” 花与月,在万元之境里本身就是幻像。 这里只有水,没有镜。而水能做镜,所以两者应该都在湖里。 从湖中往上面瞧去,一轮银月悬浮飘在头顶,随着水波晃晃悠悠。陆商酌往上游一会儿,总是无法追赶到这轮月光。 那是真实的月亮的倒影。 陆商酌返回水底,四处寻找着花与月的踪迹。 奇怪的是,月亮的倒影仿佛像个顽皮的孩子,一直追着他走。他游到哪儿,月亮就跟到哪儿,一定让他看见自己才行。 陆商酌顺手推了一抔水,冲散了月的倒影,这才消散了片刻。 也就是这眨眼的时间,他张大了眼睛,明白了。 月华散去,变成了银色的花瓣飘动,旋转,像一朵美丽的花灯。 那层层的水波,就是花架。 花与月,竟是相辅相成的! 陆商酌有些激动。等到水波平静之后,又变成了月亮的倒影。 他又尝试着游了过去,但是没用,海市蜃楼的存在,就是让人看得见,摸不着。 它是一个饵,在钓着这条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无论陆商酌怎么努力都无法接近那抹银色的饵。 直到耳边传来悠扬空远的钟声。 就像山中寺庙的敲钟,飘渺,不真切,很容易以为是在水底待久的幻觉。 陆商酌起初不以为意,渐渐的他发现自己体力已经跟不上,身体四肢越来越重,甚至看到湖底伸出了无数的宽长的水草,有了生命般一路向上,缠住他的手脚,把他往下拽。 他惊起一身冷汗,拼命挣扎起来,用力往上游去。 那个钟声还在继续,不似刚开始时的清晰,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 它逐渐远去,陆商酌才如大梦初醒,赶忙追随着声音上浮。 他探出了水面,四周一片空旷,湖面上起了薄雾。离他最近的有一个湖心亭,他奋力往那边游去。 刚爬上岸,就看到湖心亭中,有一抹青黛色的人影。 那人背着他,黑色的长发如瀑,双手灵动地抚琴,却没有一丁点琴声响起。
第64章 前传(十四) 她正在背光处,画面优美,却更多的是渗人。 还没等陆商酌开口,女子就先说了话:“小公子,为何一个人在此处啊?” 她声音动听,如果放在人间,那必须是一开口就蛊惑人心的。就连陆商酌都不得不承认,那柔美婉转的声音,动人心弦。 只不过…… 他还记得,自己在万元之境中。 除了亳鲧,其他人,都是异端。 这个女子,是幻觉? 陆商酌把不准,眼睛闭了好一会儿,甩了甩头,倒是那女子先笑了:“小公子,我就在你眼前,真真切切的。你看看我呀!” 那娇俏声入耳,仿佛是一种催促,哪怕陆商酌再不愿看她,都忍不住睁开了一眼。 结果一睁开,黑色的如瀑长发就贴在自己的面前,着实把毫无防备的陆商酌吓得连退几步,指尖捏了个术法,朝女子打去。 术法明明打中了女子的身体,陆商酌却又听到那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小公子,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好,看见什么了?” 陆商酌再定睛一看,那女子就好端端地坐在古琴旁,背着身体,但又有如芒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站起来,也没有转身,就跟后退似的走来。 “站住!”陆商酌死死盯着她,呼吸有些急促,“你到底是什么?” “我?小公子,你忘了奴家了?” 女子撩起长发,分明是背部,却露出了一张完整的脸。 那张脸冲他笑着,却比什么都恐怖! 陆商酌指尖缠绕着一轮金光,把自己与女子隔开。 万元之境里,什么都有可能不对劲,陆商酌过了最初的那股惧意之后,现在已经能冷静地打量这个女子的脸。 是一张清艳的脸,很好看,既清纯,又魅惑。 如果不是出现在这个怪异的身上的话。 女子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是被吓傻了,调笑道:“小公子,奴家好看吗?” 陆商酌犹豫再三,见女子笑意愈盛,终于忍不住建议道:“要不,你把身体扭回来?”好好一姑娘,这里也没外人,别糟蹋了自己。 没想到陆商酌一开口就是这话,女子笑容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再三打量这个男子,一股正气,像是诚心的。 嘁,没意思。 她翻了个白眼,把身体扭正了,总算变成了个正常人的模样。 陆商酌双手一环,行了个礼,“敢问仙子大名?” 女子噗嗤一笑:“我都一副鬼模鬼样给你看了,还叫我仙子,小公子真会说话。” “好看的女子都是仙子。……啊,在下没有不敬的意思。” “要不要听我弹奏一曲?”女子不介意陆商酌的话,反问道。 “这……恐怕是不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 “听我弹奏一曲,我就给你想要的东西。”女子立刻开口,打断了陆商酌的退路。 陆商酌一凛:“仙子知道我要什么?” 女子巧笑:“知道啊,不就是那镜中花,水中月。” 她重新坐在古琴前,双手抚上,十指翻飞。 先前听不到的声音,当下都化作泠泠乐曲,萦绕在这片湖心亭中。 此曲只因天上有,可哪怕是天上,陆商酌也没得听过几回。 越听,越入迷。 越听,越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身上被甩了一鞭子—— 陆商酌惊醒,猛地睁开双眼。耳边是亳鲧的怒斥:“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这么放松?” 陆商酌定睛一看,这里哪里有女子?这个湖心亭空无一物。什么女子,什么古琴,似乎都没有存在过。 幽幽的,有女子的歌声在唱:湖心月不明,心上花不开。星月相消,花自凋落…… 陆商酌倏地抬手,冲湖心亭鞠了一躬。 “多谢仙子指点。” 语罢,他伸手,捞了一把湖中的星河水,在手中化作一条细线,冲云霄而去,直指月亮。 陆商酌不敢保证这招的作用有多大,他只是试一试。也不知道那轮银月距离自己的距离。神奇的是,那湖水竟然不出多久,就像一根箭矢,打中了月亮的靶心。 月亮消失了。 与此同时,在他手心中,出现了一朵月华般的花朵。 他在湖底见过。 绽开了是月亮,拨乱了是花朵。 这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他手捧之后,整面湖突然之间如同凝固了一般。紧接着,从湖心亭开始,裂开了一条巨大的沟壑。陆商酌慌忙把花放到胸口处,随着重力下落。 他还差掌中灯和浮生梦了。 不知道这次,他又将去到哪里…… 陆商酌睁开眼时,他正躺在一颗千年的老槐树上。 他抱着一把黑色的长刀,眼里是一片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渊。 他睡了很久。 自打从三界裂缝中通过拼死厮杀好不容易逃出来后,他鲜少有睡这么久的时候。 他还要去寻找自己的竹节,不该在这里耽误时间。 指引显示,他的竹节,在这个叫做冬岳城的地方。 在一个井底,那里的波动最明显。 走吧,让他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看上去清俊又纯真的男子,在井底疯狂的逃窜。 他不是很能看得上这种男人。 为什么这个男人看上去那么弱?有自己的竹节,不该是这个表现。 浪费。 他把这个男子救了上去。其实杀了他,自己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以前在修罗道里的时候,自己什么时候心慈手软过? 陆商酌不想说,看见他,心中不是仇恨,而是满足。 这很奇怪。 陆商酌非常肯定,他们此前并没有见过。这个感情来得莫名。 很多个夜晚,他就坐在男子卧室的房顶上。不是他无处可去,可是心底里那股不愿离他太远的冲动作祟。 奇怪,太奇怪了。 陆商酌眨了眨眼,眼前的场景再一次变换。 他好像又睡了一觉,醒来对上柏舟澄澈又好奇的目光。 大狗狗似的,湿漉漉的。 “大白天睡觉?走了,我们要出任务了。” 柏舟一边穿衣服一边招呼他。 陆商酌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对,要跟他出任务去了。 柏舟是一名小警察,工作忙,任务重,他就习惯了每次出任务都跟着。 柏舟每次任务都很拼。明明自己是个普通人,却跟灵异事件周旋,一边逃一边追。 莽得很。他一个人出任务,自己不太放心。 陆商酌拉住他,柏舟愣住:“怎么了?” 陆商酌动动嘴唇,只说道:“小心点。” “哈?你在担心我?”柏舟惊讶道,“没事,我可是神鸟天魑!” 这句话说得很突兀。 陆商酌猛地皱起眉。 不对。 柏舟在说什么?他是什么? 天魑是上古神鸟,他一个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是神鸟天魑? 尽管他再不愿承认,心底依然有个声音在说,相信他,相信他…… 不,不对…… 柏舟是天魑,那自己……自己是谁…… 自己是什么原因,要追随一只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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