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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源却松了一口气，心想还愿意吃饭就好，那样他还能和王上交待。 “王上煮了粥，还炒了菜，您也有许多年没有吃他做过的饭了吧，尝尝？”江宁源一边说一边笑眯眯的从食盒里面拿出饭菜。 粥和菜都是清淡的，并不油腻。 裴明挑起粥里的虾仁咬了一口。 ……确实是萧陵做出来的味道。 见他吃了，江宁源也笑了：“没骗你吧，是王上做的吧？” 裴明端起碗，喝了小半碗才放下碗来，心情复杂的看向了江宁源。 “……你老了好多啊，鬼也会老吗？”他问。 江宁源点点头，很释然的笑：“躯壳而已，都会老的……不过公子倒是没怎么变，看上去像是更好看了一些。” 他是粗人，用不来那些华丽的描述，只能想到基本的词语。 “我也变了很多了。”裴明说，“我都不是那个身体了……现在外面的世界也不一样了。” “是呀……外面的世界不一样了，也不适合我这种老人咯。”江宁源还是笑眯眯的，表情和善。 他须发皆白，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老人，慈眉善目。 “……鬼界……现在应该叫地府？”裴明斟酌了一下词语，声音还带着一点鼻音：“地府变得也多，不过他这倒是没怎么变。” 和他在时是一样的摆设，甚至是一样的人侍奉。 江宁源自然知道他说的这个‘他’是谁，顿了顿，叹了口气：“其实前些年……王上还没失忆的时候，有人想把这里改成那种特别亮的、说是用什么魂魄发电的吊顶灯，但都被拒绝了回去。” “……”裴明想了想那些西式吊顶灯，心说幸好没换。 二鬼王殿一直都是古色古香的汉式建筑，哪天要真弄个西式的灯来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江宁源见他思考，又继续道：“你离开后，这里都没怎么动过……他说怕你哪天回家来找不到路。” 裴明的思绪被这句话扯了回来，他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他要的那个人？” 他或许……能从江宁源口中知道什么？ “气质呀，样貌呀……都是能看出来的，公子，你和之前并无什么大的不同……就是眼睛变了些。”江宁源也乖乖答他。 “……那你，”裴明看着面前的老者，“你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会变吗？” 或许因为江宁源是很早便跟着萧陵的缘故，他知道的也比寻常的下人多，闻言温声说：“您离开那年，什么也没留下……王上连重铸躯体都做不到，现如今却能看到活生生的你，想来他也花了很大力气……躯壳而已，有些不一样是正常的。” 裴明眨了眨眼。 什么也没留下……那魂魄…… “对了……你方才说‘王上还没失忆的时候’……”裴明注意到了这一点，“你们怎么知道他失忆了？” 江宁源额头冷汗渗出，“……如果您非要知道原因的话，还请不要责怪老奴失言。”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封建迷信老奴……裴明心中腹诽，摇了摇头：“不用这么自称，现在和过去早已不一样了，回头我让他将这些都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刚才要说什么，改一下？ 如今都还不确定有没有以后，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江宁源却没注意他的停顿，只是道：“我们知道他失忆……是因为他那段时间不记得您了。” “什么时候？”裴明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点，“他失忆大概是什么时候？你们怎么判断他失忆的？” 是十鬼夺位地府之战以前、还是夺位以后？ 如果是以后，那就代表他的记忆和魂体是因为夺位失败被人所害，所以才会被埋在桃源…… 不对，那鲜山的无名空墓碑是怎么回事？ 裴明脑海中乱了起来。 “大概是……兰公主来了过后吧。”江宁源却给出了一个裴明从未想过的回答。 “兰青黛？”裴明茫然了：“她什么时候来的？” 她为什么要来鬼王殿？ 或许是想到自己说的这话有些歧义，江宁源又抬起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嗐……不是那个意思，是那会刚十王鼎立的时候吧，四殿下向王上发起了挑战，想要地府的掌事大权……然后王上答应了他的挑战，闭关了半个月出来的当天，见了兰公主……后来我们见到王上的时候，他便失忆了。” 江宁源记得那天很晚了，但萧陵的议事殿里还是灯火通明，便想去提醒他，该回去睡了。 “……王上？王上？”他看着在王座之上紧皱着眉，翻阅案卷的萧陵，轻轻开口：“子时了，该回陵明殿歇息了。” 陵明殿便是他和裴明的寝居，是后来萧陵亲手题的名字。 “……陵明殿？”萧陵愣了下，放了案卷：“你说什么呢？” 江宁源这时还没有觉得奇怪，只当他熬糊涂了，于是继续道：“就是陵明殿呀……该回去歇息了，不然公子要生气的，他一生气呀，就不回来了。” 那时裴明已经死了。 但江宁源记得萧陵和他说过，若是有一天他身为鬼王，有什么不听话的、不恰当的提议出来，便这样告诉他，说公子会生气、气了便不回家了。 那样他就会乖乖的听话了。 尽管陵明殿内再无故人，但‘回家’二字就像是牵着他留在人世的一丝念想似的…… 他永远会害怕那人不回家。 会害怕那人生气。 所以那个名字也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往常的萧陵在他提出陵明殿的时候，就该回去了。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 江宁源看到鬼王血色的双眸中浮现一丝迷惘，声音很轻：“陵明殿……公子？什么公子？” “……裴公子呀，”江宁源又看着他，提醒道：“您说过的，您永远会听裴公子的话，哪怕化成灰都要朝他飘呢。”
第92章 锁链 “永远听他的话……”鬼王却微微蹙起眉，“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江宁源终于觉得不对了，他顿了顿，岔开了话题：“很晚了，王上……您该休息就休息吧。” 萧陵似乎有些烦躁，但也没追究，“知道了……我还有折子没看完，看完了会回去的，你先下去。” 他直接歇在了议事殿。 而第二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江宁源便被下人急匆匆的叫醒了，说是鬼王在发火。 他赶到的时候，地上跪了满地的鬼魂，夜里批的那些折子也七零八落。 “……王上？”江宁源唯唯诺诺的走了过来，看着缩在王座里，头发凌乱、双目赤红的萧陵。 他感到有些不对，因为这一点也不像平常的鬼王。 平日里这个时候，萧陵已经衣衫整齐的去巡视下部了。 听到了他的声音，鬼王蓦然抬手抓住了他的脖颈，他神色极其不好，像是生了病，眼神却很迷茫。 “你昨天……你昨晚说的裴公子……是谁？”他抓着江宁源的手，语气不稳，“那是谁……！” 萧陵眼中尽是迷茫，浑身法力暴动，看上去恐怖至极。 “您……”江宁源没有冒险直接说出裴明的名字，先是问：“您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他血色的双眸中光泽流转，“我该记得什么？” 江宁源眼神恐惧的看着他。 “……我，”萧陵却忽然起了另一个话题，“我昨晚梦到了一个声音……他说他恨我，可我却……不知道他是谁。”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整个人平静了下来，暴动的法力也恢复了原状。 “他是你说的那个裴公子吗？”萧陵问。 江宁源不敢答，只能跪了下来：“王上今日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要不要我为您把把脉？” “——江宁源，”萧陵怒声，他毫无预兆的发了火：“我是在问你，裴公子是谁？！” 他指着地上跪着的鬼魂们，“他们都说不知道，那你跟了我这么久，你该知道他是谁吧？” 满殿内无一人敢言。 江宁源深呼吸一口气，提醒道：“王上，回陵明殿看看吧……您的寝殿。” 萧陵眸子一动。 黑雾乍然而起，他的身影已然到了陵明殿。 江宁源紧随其后。 二鬼王的寝殿很大，也很空旷。 “你要让我看什么？”萧陵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然后呢？” 裴明不明白江宁源为什么不说了，“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寝殿里所有关于您的东西，都不见了。”江宁源叹气，“王上觉得我在说谎，罚了我一顿。” 都不见了？裴明一愣，觉得江宁源可能确实在说谎…… 这没头没尾的，很难让人不怀疑。 “但我以性命担保，我没有说谎！”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江宁源立刻又发誓道。 “不对，那现在这些又是怎么回事？”裴明抬起手，手上的镣铐作响。 这里可是和他还在的那时候一模一样！ 甚至被褥花样都没变。 “其实……这是殿下前段时间回来才布置的……差不多就是刚恢复记忆回来的时候，还唤我来问，说他记不清被褥是什么颜色了。”江宁源却给出了如此解释。 裴明无意识的皱起眉来。 “不过……公子，我有一句话想同您说。”他看着裴明，眼神认真：“待会王上要是回来了，您别惹他生气，他有时候像两个人一样。” 这话更是没头没尾了。 “两个人？”裴明满脑袋问号，疑惑仿佛化为实质，刺向了江宁源。 “是的……您可以想想他和您的相处中，是不是有我说的那种倾向。” ……好像还真的有。裴明突然想到了最开始和萧陵遇见的时候。 小鬼魂状与人形魂体时的萧陵，像是两个人一样。 前者形态可爱，语气也很少年，非要比喻的话，更像是前世在人间历劫的萧陵。 后者则更像是身为鬼王形态的萧陵，让他有些看不透。 他的沉默无疑已经验证了江宁源的说法。 于是江宁源又道：“公子，为了您的安全，我直说吧……他失忆以后，脾气变得阴晴不定，该管的不管、作风方面也有些像大鬼王那样无情了——不过他前段时间回来后，这种性格便没了，想来是因为您的缘故。” “可他……” 裴明本想说昨天他还很正常，却突然想起桥边萧陵法力暴动的样子，顿时说不出口了。 落泪委屈的鬼王和桥边那个法力暴动、一脸杀意的萧陵，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呢？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元无饕为什么还活着？”裴明问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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