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现在没害,也终有一日会害。 裴明双眸无神的被绑上了高高的木桩,刺鼻的油味洒在半干的树枝上,激得他咳了咳,满脸都泛着不正常的白。 他俯眼看了看人群,却没找到想要的那个人。 “诸位看清楚了吗——!”守城的士兵挥舞着火把大喊,“绑在这上面的,就是这段时间里传扬疫病的妖怪!” 高台之上,青绿色眼眸的怪物看着下面一呼百应的人们,心中升起一股可悲,却又想笑。 他最终大笑起来。 “这妖怪居然还敢笑?!” “它疯了吗!” “我就说吧,妖怪终究是妖怪,没有人性的东西!这样了都能笑出来!” “它在笑什么?” “管它呢!为什么要在意妖怪的想法!” “烧死它!烧死它!” …… “笑什么……”裴明喃喃自语,“是啊,我在笑什么?” 在笑自己愚蠢,还是笑他们愚蠢? 他也不知道了。 滚滚浓烟乍然升起,人群欢呼的声音刺耳无比。 没有人越过万千人群而来,没有人相信他。 天际的白云如绸缎般飘过,青绿色的双眸轻轻合上了。 与此同时的,鬼界。 一道赤红的光芒如同流星般在天空中划向大殿。 大殿中四人盘着腿对立而坐,浑身沐浴在黑雾的阵法中,手中源源不断的冒出法力守护着正中间的两枚玉牌,其中一枚玉牌已经失去了光芒,而另一枚却还在冒着不详的红光,上面隐约现出一个陵字。 沈纵情皱眉:“二哥怎么还没回来?” 额头沁下汗水,一袭天蓝长裙的兰青黛也十分奇怪,她柳眉微蹙,“不仅没回来,你看这玉牌还好像……有点坏了?” “……不是坏了。”一个身形单薄,身着绛紫长裙的女子叹了一口气,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平白透着股悲哀的气息,让人看了就不高兴。 六殿厌苒曦,掌管厌恨。 兰青黛白了她一眼,“那你说是怎么了?” 厌苒曦沉默半晌,开口便是一股丧气,道:“他要被雷劈死了。” 话很可怖,她的声音却很平静。 …… 人间刑场,滚滚浓烟直升云间。 “那妖怪烧死没啊?” “谁挤我啊?!” “啊——好像有人冲进去了!” “是不是要下雨了?!” “这雨真是说来就来哩!” “快!快回家躲雨了!” 方才万里飘云的蓝天已然变得阴暗下来,天际惊人的雷声轰鸣着,乌云中藏了无数蠢蠢欲动的鬼魂,它们张牙舞爪着,迫不及待的要分食那即将渡劫的鬼王。 倏然间一道水桶粗的闪电落下狠狠的劈进了火堆。 被烈焰灼烧的黑色人影已然昏迷过去,却还死死的抱着一具焦炭。 宛若那夜千夫所指时的坚定选择。 冥冥之中一道钟声响起,天际狂风大作,乌云层层涌动。 “天恩浩荡,众生皆度——” “幽冥地府,鬼殿受劫——” 一道无形的力量托起萧陵的身体,那具焦炭从他怀中落下化为齑粉。 雷声劈进了他的身体,天边的鬼魂们抢食一般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想吃掉这最强异鬼的力量,然而正当它们要触碰到那黑色身影时,却被一股青色的光芒弹开了。 那青色的光如万物复苏时生生不息的力量一般,护住了鬼王的身体,令这些鬼魂不敢再近分毫。 源源不断的雷声落下,暴雨逐渐歇了,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十分敬服的声音—— “恭迎,二鬼王。” 黑色的身影冒出一阵红光,血色的双眸缓缓睁开了来,那一瞬万千鬼雾萦绕加身,阴森可怖的气压让在先前所有企图分食他的魂魄都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这是源于天生异鬼的绝对压制。 七情劫毕,鬼殿归位。 “不必多礼,”那血色双眸的人微微一挑眉,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带着股压制的气息,“平身吧。” 他一袭黑袍,眼眸血红,指尖上却绕了一根奇怪的红线。 脖间似乎是多了什么东西,萧陵抬指摸了摸锁骨上面那道明显的疤痕,疤痕摸起来像是某种小条形的纹身。 “本王的脖子上有什么东西?”他问还跪在地上的无形鬼魂。 被问到的鬼魂抖了抖,大着胆子望了一眼,只见这鬼王冷白的脖颈间有一道栩栩如生的蛇形青色痕迹,那条小蛇像是宣扬主权似的昂着头。 ——看什么看,这是我的。
第40章 天罚 幽冥地府锣鼓震天,来往鬼魂皆在庆祝鬼王即位。 人鬼两界的交际处,懵懂的新生鬼魂们排着队走过,鬼差们各自巡逻着,以防异乱。 轮回井旁,一个血色的人影凭空出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似是已经受了重伤,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可怖的烧伤痕迹,腕间白玉串被血浸透,身上的衣服早就看不出颜色了。 动了动鲜血淋漓的手指,裴明忍着浑身的剧痛,翻了个身,无神的青绿双眸盯着鬼界阴晦的天空。 回来了啊…… 明明已经回来了,可那火舌烧身的痛苦却还是如影随形,深深的烙进了灵魂深处。 其实到最后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只记得身上的疼痛和人群的惊呼。 裴明闭了闭眼。 天际却忽而风云变幻,轰鸣的雷声乍然而起。 一道闪电落了下来狠狠的劈进了他的身体。 不堪重负的身体自然是挨不过这道雷的,裴明蓦然吐出一口鲜血来,身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烧伤加上雷劫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疼得蜷缩起来,眼睛里都落下泪来。 天上却又降下了六道雷。 裴明疼得说不出话,也无力再扛,只能生生的受了这七道雷。 片刻后,雷声终于停了。 他缓缓抬眸,看向了天际,眼神里带着一股阴狠。 “……为何?”他轻轻的问。 为何降雷? 我做错什么了? 天道当然不会回答他的话。 喉间发出一阵闷笑,裴明满脸鲜血,神色却带着股奇异的狠戾,嘲讽般的看着天:“也是……你们何曾向人解释过……” “因为你扰乱生死,这是你该得的天罚。”一道阴阳的男声突然响起,披着墨色斗笠的管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浑身鲜血的蛇妖,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痛吗?” 裴明面无表情,双眸失神。 “你这是何苦呢?”管玄半跪下来,从袖中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擦去了裴明眼角的血,动作带着一股莫名的温柔,“如此自作自受,自甘下贱的祈求一个鬼的情……这滋味好受吗?” “我不是在祈求他的爱。”裴明却道,“我只是觉得我不该不明缘由随意给人定罪。” 管玄动作一顿,随即将手帕扔在了他的身上,继续用那不阴不阳的声音说:“那若真是他动手灭了你的族,你又该如何?” 裴明却并未回他的这个问题,他微微抬起青色的眸,转而问:“管玄,我有时觉得,你好像在故意诱导我去杀萧陵。” 管玄冷漠的看着他。 裴明声音很轻:“你身为妖族知名的卦师,总盯着我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欣赏你自作自受的痛苦模样啊。”管玄脸上闪过一抹恶意的笑,“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么令人兴奋。” 他抬脚踩上了裴明的手,碾磨着。 这点小痛和身上的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裴明只是反问:“那又如何?” 管玄皱起眉来,松开了自己的脚。 ——折辱别人是想看到他痛苦的样子,但若他不痛苦,那便没有意思了。 裴明踉踉跄跄的站起身,青绿色的眼眸里一片淡然:“我不在意你说的话,我也不认同你的观点。” 他眯着眼睛,缓缓逼近管玄,声音里带着惊人的执拗,“我不愿杀他,有此下场是我应得的——这不对吗?我就算自作自受,那也是我的事,轮得到你来管吗?” 管玄一声冷笑,有些被激怒了,他忽然动手掐着裴明的脖子将他狠狠的又掼回了地面上,声音像是恶鬼低语一般,“我不信你是真的不在意……你知道萧陵此刻在做什么吗?他在即位、在宴宾客,而你呢,你却在这像一个可怜的乞丐一样被他丢弃在外,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是对的……裴明,你不觉得可悲吗?” 他的力气很大,受了重伤的裴明动弹不得,也挣扎不了。 “整个鬼界都在笑,萧陵也在笑,只有你一人可悲的在这里坚持着你那愚蠢的想法!” 说到此处,管玄显然更疯了,他揪着裴明被火燎了大片的头发,半跪着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都替你觉得可悲!” “可不可悲不是由你说了算……”裴明断断续续道。 “随便你吧,”又是狠狠一掼,裴明脸颊渗出鲜血,管玄放开了他,道:“你这自欺欺人的模样让人看了可真是恶心……哼,我就不陪你玩了,希望你永远记得你今天选了什么,不要后悔。” 话音落下,那股桎梏着自己的力量顿时不见了,裴明动了动身子,长叹了一口气,十分头疼的想:总算把这位祖宗送走了。 这卦师说话可真是一扎一个准。 他眼前一片模糊,撑着最后的力气,抬指画了一个传位术法,通知了裴影溪。 ……哥哥,你可得快些过来,不然我可就死了。 眼前重重的一黑,裴明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他只觉得浑身都浸泡在冰凉的液体里,这触感让他仿佛回到了自己还在灵河河底的时候。 身上疼痛的地方已经好了不少,被烧伤的皮肉也愈合了。 “醒了?”裴影溪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有点空旷,裴明意识到了什么,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竟然变回了小蛇的模样,还被放在了一个什么器具里。 裴影溪一如既往的严厉:“没哑巴就别装死,给我说话。” “哥……”裴明小声喊他。 裴影溪简直要给他气死,他克制着心中的怒气:“你还好意思叫我哥?你有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吗?!” 裴明心想:完了。 果然紧接着裴影溪又十分生气的问道:“裴明啊裴明,你胆子大了啊,莽莽撞撞下凡,回来时还莫名其妙伤成那样,你不给我个解释吗?” 缩了缩小蛇身体,裴明感到了身下铺满了熟悉的金银,顿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他哥特意给自己准备的、他喜欢的环境。 金银为枕,灵河之水为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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