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孟泊才从忘川水面钻出,看着因摇晃导致帽兜掉落而露出真容的吴悠,轻轻将他面前的散发别到耳后。 “吴悠,最近精神不错呀。” 孟泊说完习惯的将刚从河底捞上来的一搓魂沙塞到吴悠嘴里,正想离开上岸, 手臂就被吴悠拉住,用的自然是完好如玉般的右手,孟泊一偏头,眼带疑惑的看向吴悠。 “有事,找你。” 经过孟泊不计成本的狂塞魂沙,吴悠被忘川水毁得差不多的嗓子竟然也有了些许恢复,虽然还是黯哑低沉,但那种砂砾搓磨的恐怖感觉已经消失了。 “好,我等你。” 见孟泊答应后,吴悠才放开了他的手,然后向船上的鬼魂收取渡河魂沙,孟泊示意柳玖他们在岸边稍等, 即使过了河,这边的阴风吹在他们身上也不过有些凉意,多等会没什么问题。 孟泊想了想,这边身子还泡在水里,长尾却伸到对岸支起,传说中孟婆用尾巴做的渡河长桥就出现了, 虽然经过施法后尾桥的桥面也有半米多宽,但河上阴风阵阵,对岸的鬼魂们对这忽然出现的桥还是有些害怕, 一时间竟没人敢上桥过河,孟泊也不管,只是巴着船沿等着吴悠,难得吴悠能有事找他,再重要的事都要排后面呢。 吴悠收完魂沙,先是将孟泊从河中提出,让他坐在船沿边上,尾巴还泡在水里, 然后才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一个纯黑色的小玉瓶,先是爱惜的抚了抚,然后才将其递给孟泊。 “魂沙?” 见吴悠如此慎重,孟泊也小心翼翼的打开玉瓶,可里面放的是最普通不过的魂沙, 吴悠一天也不知收多少魂沙,而孟泊则整个忘川河底的魂沙任他取用,不应该如此珍惜,除非这是……“魏渊晨的魂沙?” “恩,晨的,全部。” 吴悠长久不说话,说话也只能两三个字两三个字的往外蹦,发音也略显生僵。 “怎么可能?!” 孟泊猛地抬头,阿新说过,当年孟婆偷取走了二两魂沙,先不说凑齐全部的难度,就算忘川里的全部找到了,也是永远不齐的。 “这里,没有,齐了。” 吴悠肯定的看着孟泊,他的意思很明白,这忘川河里再无魏渊晨的魂沙,这河里,他已经感应不到了。 “呃……吴悠,虽然我的血脉已经觉醒,但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化成魂沙还能恢复的, 当然,孟婆可是从混沌中出生的天妖,她说不定当年留了一手或另有安排,你,你等我恢复了记忆后再帮你想办法,好吗?” 孟泊只觉得手中玉瓶十分烫手,对于吴悠,他们地府中人的态度和对阿新是一样的,心疼中又带着无奈。 “不,这里,深渊,去。” 吴悠从孟泊手中接回玉瓶,又小心的收入怀中,然后用手按在心口说道, 他的意思是并不是要孟泊为他做什么,只是他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要去深渊看看, 修炼到了吴悠这个程度了,有时候直觉比占卜还来得直接而准确。 “你要去深渊,呃……不好吧。” 孟泊眼睛向右飘了飘,他听阿新说过,当年冥书现世,孟婆带着他们入册时, 吴悠见着那处是魔物诞生地,二话没说直接跳了进去,要不是孟婆用尾巴将他捞了回来,此刻又哪有地府忘川河上的引渡使。 “不跳,去,看看。” 吴悠似知道孟泊在担心什么,认真的保证,孟泊无奈,只好点头同意,见实在没鬼敢上他的尾桥, 于是也将尾巴收回和吴悠一起上岸,一到岸上,那破烂的渡船一道幽光闪过消失在河上,只见一个木镯就这样套在了吴悠的手上。 孟泊还是不太放心,看了下小白和老耿有空就叫他们一起过去,主要目的就是看着吴悠。 他们先是到了奈何桥处,孟泊伸爪从柳堎魂体上抓出一丝黑色戾气,揉吧揉吧成团后直接丢嘴里,然后就盛了一碗汤递给柳堎。 孟泊发现其实去投胎的人并不全是愿意查看三生石上的内容,就像柳堎也没有这个想法一般。 柳堎看了看碗里的汤,又看了看柳玖和陵阳牵在一起的手,神情一阵恍然,他看着孟泊张了张嘴, 却又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想干脆喝了汤,心中却又有一丝牵扯不愿。 咬了咬下唇,柳堎正想一饮而尽时,碗沿却搭上了两根手指,柳堎有些疑惑的看向孟泊, 只见他面带微笑向他眨了眨左眼,然后搭在碗沿上的食指指尖轻点汤水,一圈涟漪从指尖处产生漾开,水面上渐渐浮现出画面。 一个晴朗的午后,一名脚打石膏拄着拐杖的少年带着阳光般的笑容被护士追赶着闯入了他的病房,也闯进了他的世界。 “你也骑车摔断了腿呀?” 少年带着炙热的笑容和快乐的姿态问着正看书的他,第一次,有人在谈论他的病时这般毫无顾忌,就像这病只是少年嘴上那般小问题, 摔断了腿而已,拆了石膏后他又能奔跑在阳光下,而且,这也是第一次,他从别人的笑容中感受到了带着滚烫的温暖。 可这第一次见面,柳堎只是傻傻地看着这个少年,还没等他说话或者回以笑容,这个像风一样的少年就被强悍的护士姐姐拧着耳朵拖走了, 像来时一样突然,耳朵里听到的是少年越来越远的讨饶声,柳堎不自觉的就笑了起来,还好小玖不是这样调皮的孩子。 柳堎本以为那个少年只是一个生命中不重要的过客,可在第二天午后,那个腿脚不利索的少年又在那个时间偷偷摸进了他的病房, 少年挠着鸟窝似的头发向他自我介绍,原来这叫余砚安的少年是他大学学弟,正读大二,而那时的柳堎已经毕业,身体虚弱的只能常驻病房。 从那天起,每个午后,余砚安都带着室外阳光的温暖和自身散发不完的热力来到柳堎的病房, 他们像认识了许久的朋友,相谈甚欢,每次都到护士姐姐过来揪着他耳朵拖走,他才不愿的被迫离开。 柳堎从来没对他人提起过余砚安,连柳玖都不知道哥哥有了这个朋友,余砚安的存在就像他出现的午后,温暖开心却又短暂,这是柳堎心中小小的秘密。 很快,余砚安的脚拆了石膏,可以回家休养了,他出院前一天的下午向柳堎保证,只要放假,就来医院看柳堎。 柳堎笑着说好,可他知道,不过是医院里遇到的病友,余砚安很快就会忘了他,毕竟校园里的生活比这枯燥的医院精彩多了, 柳堎与余砚安道分别时,心中有着自已都莫名的酸涩,可惜,他没能等到余砚安的再次到来,他离开了,不知道那个少年知不知道他离世的消息, 希望他在他的心里角落一直是那个午后病房内一起谈心的好友,希望他说的回来只是说说而已,真不想让他知道。 柳堎手中孟婆汤里画面一转,一个安静的午后,余砚安走进病房,柳堎正靠在病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翻开的书,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室内是静怡的时光,余砚安坐到柳堎身边原是想吓他一跳,可看着他的睡颜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慢慢地凑近,最后当两唇相贴时,时间像是暂停了一般,一刻成了永恒。 柳堎醒来时看到的是站在窗边看风景的余砚安的背影,只是他没看见看风景的人脸上红得发烫。 那个混乱的午后,柳堎倒在血泊里,爸妈冲出病房时撞倒了来医院的余砚安,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般跌坐在病房门口, 傻傻的看着柳堎慢慢闭上了眼,看着医生护士混乱的将柳堎带去抢救,当抢救室里推出的是被盖上白床单的柳堎时, 没有人发现,除了柳堎的家人外,还有一个男孩在医院的楼梯间嚎啕大哭,阳光还正好,可他的夏天还未来临却已结束了。 一个昏暗的房间里,书桌上有着装着折得很小的千纸鹤的玻璃罐,里面的千纸鹤已经装了半满,桌上还有着折纸鹤的彩色小纸片,每一片上都写着“柳堎,早日康复!”, 没想到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余砚安还会做这种小女生才做的事,那纸片很小,想要折成复杂的纸鹤要很细心很耐心, 可玻璃罐里的纸鹤每一只都精巧好看,显然折的人是饱含了无限的期许才慢慢折成的,可惜现在却被孤零零的扔在桌上。 房间里的床上,余砚安正傻傻的坐在那里,手上还抓着一根手绳,那是他趁某次柳堎睡着偷亲之后又偷走的, 柳堎发现手绳不见后还找了很久,余砚安本想着去买一条一样的还给柳堎, 然后自已就偷偷戴着他的这条,没想到,永远都还不回去了,而这条手绳也成了他最后思念的依托。 孟婆汤里的画面还没结束,可柳堎不再看了,他带着满足的笑容将汤一口饮下,像是连同画面上的余砚安一起放到了心里, 饮过汤后的柳堎虽然眼神茫然,但直到跳入轮回井里,他脸上的笑一直都没有消去。 “师父,哥哥下辈子会健康的,对吗?” 柳玖此时又流下了泪,扯着孟泊的衣袖小声的寻问。 “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孟泊伸手揉了揉柳玖的脑袋,出声安慰。 收拾了一番心情,几人直接施法到了存放“冥”书的深渊边上,此时这里的阴风已经让柳玖和陵阳满脸苍白,刺骨得全身颤抖, 可孟泊还是没有为两人设下保护屏障,他们的身体经灵幽凝露的改造后,这种强度的阴风还达不到伤害他们的程度, 但却可以达到锻体的目的,一会等他们名字上了“冥”书,被地府承认后,地府里的阴风将对他们不再有影响,那时候要再有这等锻体的好机会又要再寻求其他机缘了。 孟泊看了一眼吴悠,见他看到这冥渊之后神情依然平静,没有想要轻生的想法,这才松了一口气,化为妖身开始将“冥”书从这深渊里召唤出来的仪式。 如同上次召唤的过程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孟泊依然将利用“冥”现世时的光芒爬出深渊的魔物一尾巴扫回渊内, 然后将陵阳和柳玖的名字记录在册之后,特地又看了一眼吴悠,然后才将“冥”书召回。 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意料之中,直到结束,过程都很顺利,也没什么异变发生,吴悠也一直很平静的待着,可孟泊不知为啥, 有一种事情还没结束的感觉,连他都有这样的预感了,怎么竟然还这么风平浪静呢。 直到“冥”书的光芒完全消失了,孟泊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难道他潜意识里还觉得魏渊晨能回来吗? 怎么可能,本身魏渊晨是魔物,魂魄就不完整,而且都化成魂沙了,还怎么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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