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忪转头看向她,问道:“姑娘所修为岐黄之道,应该不是清衍宗中人。” 秦娘一愣:“你如何……” “姑娘莫怪,只是你身上有数种草药的气味,在下并无意探究姑娘出处。”崔忪说道,“只是敢问姑娘,是否有过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执念颇深,重于生命……在下想做的便是如此的事情,神花固然难得,却总要一试。” 宁云志却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设身处地地想想,他如今已有了纵使豁出生命也想保护的人。 秦娘却忽然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口,小声问道:“我身上草药味道很重吗?” 宁云志摇头:“我没闻到。” 她临行前特意沐浴更衣,还在身上撒了些香粉,崔忪竟还能闻出,她第一次见嗅觉如此灵敏之人。 几人言语间,很快便到了冥村。远远瞥见的瞬间,他们立刻便懂得了此处为何被人称作冥村。 不远处有一扇木制的小门,半开半掩,宽度只够一个成年人通过。而这扇门仿佛一道无形的结界,将门内外的世界分割成两个极端。 门外繁花盛开,人声鼎沸,而门内阴森沉郁,天色昏暗。 几人走进去,刺骨的寒气立刻扑面而来,风沙夹杂着灰尘将人裹挟其中,其中还参杂着十分明显的陈丑味,像是人之将死,弥留之际床榻上的味道。 天光仿佛被什么东西遮蔽住了,抬头,只见漫天飞舞的黄纸,将日光遮蔽彻底。 宁云志忽然觉得,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这里依旧是街巷与村落的样子,只是被风吹得破败不堪。路上铺满了厚厚一层黄尘土,几乎令人睁不开眼,两侧房屋已然破陋倒塌。 偶有白纸糊成的纸人倒在房屋门口,眼部黝黑,面颊艳红,明明身体已经被风沙刮得破洞,但面部却出乎意料地完整。本是没有生命的纸人,却仿佛能看见人一般,视线紧紧黏在几人身上,像是贪婪的垂涎,令人不寒而栗。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宁云志无声打了个寒战,对崔忪问道:“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我若是来过,要么天下闻名,要么身首异处,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现在这般。”崔忪说道,“我只听闻,不要直接触碰这里的东西。” 宁云志周身一凉:“碰了会如何。” “我也不知,试试看吧。” 崔忪从怀中掏出刚刚吃剩的半个馒头,不舍地犹豫片刻,随后将其扔到纸人旁边,正正巧巧砸在了纸人令人极其不适的眼睛上。 接触的刹那间,白花花的馒头瞬间变成焦黑色,随着一串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音,馒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随即不见,连半点残渣都不剩,仿佛被纸人吸进了身体一般。 那瞬间,他们仿佛听见了纸人发出了一声魇足的叹息。 “吃”了半截馒头后,纸人的黑色“眼睛”更加阴郁,好像要将几人都吞之入腹。 宁云志无声观摩了这一切,一阵反胃,差点将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随着他们前行,两侧路边的纸人越来越多,每走一步都像是有无数个目光紧紧追随在他们身上。而不远处,一处琴楼出现在眼前。 相比于其他破旧矮小的房屋,琴楼显得华贵许多,外观完整,并无破损,只是日复一日的风沙使雕琢的颜色逐渐侵蚀,终究变作了与风沙一致的土黄。 崔忪抬眸,眯了眯眼道:“应该就是这里。” 琴楼最顶层的窗边,依稀可见红色光点,像是一朵鲜艳欲滴的小花。 崔忪用内力将琴楼的门炸开,刹那间灰烟四起,许久之后灰尘散去,里面却有一声轻软的女声传出。 “这么早,还没睡醒呢。” 他们目光在琴楼内扫了好几圈,才发现声音的来源。 ——原来是桌案边上的一个纸人。 那纸人的身体和面孔都被保护得很好,身上还穿着轻纱,面部的胭脂与红粉相比于其他纸人,点得还要稍许多些。 而放眼望去,琴楼内部的陈设依旧完好,除了落上一层灰尘之外,几乎看不出这里处在如此破败的冥村当中。 就在此时,刚刚被崔忪用灵力震开的门“砰”地一声在身后阖上了。 最后一丝昏黄的光线也被彻底遮挡,琴楼内瞬间变得昏暗异常。 纸人似乎有些许不悦,缓慢地从桌案边站起身来,去取柜子上的蜡烛。 她的动作僵硬且诡异,周身关节似乎都钉死在了一个角度,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极其微小地改变着自己身体的形状。如今似是有几分急促,伴随着一声撕裂的响声,纸人跖骨连接的位置被扯破,她低骂了一声,用一旁的米糊去将其沾回原位。 随后极其细致地将蜡烛点燃,生怕烧到自己的指尖。等一切都做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来人。 她的眼神像是黑色珠子黏成的,只是左右并不对称,大小不一,有种莫名惊悚的诡异感。 “欢迎几位来到……叫什么楼我也记不清了。”她幽声说,眯着眼睛游离在几人身上,在楚问的脸上格外停留了片刻,咯咯笑道,“不过看你们俊秀得很,这里的规矩要先跟几位说一下,免得……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轻声说道:“这里的东西不要直接碰,另外……你们虽然一起来,但等会上楼,必须要一个一个来哦。” “为什么。”宁云志颤声问道。 “因为一起上去的,可是都死得很惨,很惨。”纸人盯着他的眼睛,发出粗哑的笑声,“你若想试试,我也不介意呢。” 宁云志吓得浑身发软,直往楚问身后躲。 “我先上去给你们探路,若是一炷香内我身死,你们便立刻返回。”崔忪说着,先独身上了楼。 脚步声在木制楼梯上极其明显地响起,他们能听见崔忪的脚步在楼上停顿片刻,随后继续向前走,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彻底听不见。 片刻后,宁云志与秦娘也各自走了上去。 “你先去,我在最后。”楚问说。 宿回渊单脚刚踏上楼梯,却忽然回头,轻声问道:“楚问,你想不想赌个大的。” 楚问猝不及防撞上对方距离极近的面孔,不由怔了片刻。 “崔忪听闻过不能碰触这里的东西,却并未听说不能两人一同上去。万一那纸人是在骗我们,上面的东西一个人处理不了,反而只能两人同行呢。” 宿回渊眸光微颤,轻声道:“要不要跟我一起。” 上面的东西无非几种,若是明枪暗箭,则无人能敌楚问尘霜;若是魑魅魍魉,也没人比他更为了解。就算是一些意料之外的事物,真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他也能放弃自己,保全楚问。 楚问没有犹豫,轻声道:“好。” 仿佛应下的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赌注,而不过是平常无奇之事,只要对方开口,他便不会拒绝。 两人一同走上去,木制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一扇轻帘遮挡在两人面前,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通路。 宿回渊将鬼王刀凝于手中,摒住呼吸,轻轻将纱帘挑开,鬼王刀本是幽冥至阴之物,并不会因碰触而消融。 可就在纱帘拨开的瞬间,他瞳孔骤缩。 纱帘之后竟还有个人,刹那间两人四目相对。 那人神色阴翳,面孔几乎贴在纱帘之上,不知已然盯着他看了多久,距离不过咫尺。 全然毫无防备,刹那间他心脏都停跳了片刻,但却不止如此—— 因为珠帘后的人,有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第56章 “宿回渊”容貌外表与自己全然相同,一身黑衣, 凤眸冷冽,薄唇紧抿, 乍看上去十分不近人情, 但仔细端详, 又觉那眸子清亮,似天生多情。 只是他现在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自己的脸,他的目光向下,只见对方颈间并无银锁, 却挂着一个绣着银纹的锦囊。周身黑衣上绣有金色暗纹, 青色腰带打着自己一向最喜欢的绳结,腰间鬼王刀阴气逼人。 但感觉却不对。 眼前之人阴翳煞气极重,浑身上下都像是浸满了幽冥河水中的死气。对方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周身便依然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来。 这强大的气场与楚问全然不同, 绝望、逼人、沉郁, 令人呼吸不畅。 宿回渊冷声问道:“你是谁。” “这还不明显吗,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人用全然一致的声线笑道, 甚至连那恰到好处的讥讽都如出一辙,“看看这里, 是不是很熟悉。” 宿回渊无声环顾四周, 这里竟与清衍宗楚问居所的陈设全然一致。 冷玉般的床榻,檀木制成的桌案, 桌案旁的宣纸与笔墨,以及那浓重到令人无法忽视的冷雪香…… 他轻微地蹙了蹙眉,问道:“那楚问呢。” 面前的人忽然安静了片刻,停顿的时间极短,寻常人几乎难以注意到。但这毕竟是他自己,他最清楚当自己犹豫之时,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他指了指颈上的锦囊,轻笑道:“在这呢……他永远陪我一起了。” 宿回渊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谁干的。” “啧……你看看你,一提到他,还是那般紧张。”对方不屑笑道,“你明明知道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为何还是不肯放手呢……让我猜猜,你告诉他当年你为何流窜鬼界了吗,告诉他神丹究竟是谁了吗。” 他看着宿回渊的表情,随即了然道:“哦……果然没有,我就猜到。无论什么时候,他倒是还被你骗得团团转。” 宿回渊并未言语,冷然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你明知道你保护不了任何人,你们之间既然必定有一个人要死,你为何不做活下来的那个。”对方缓缓走到他身前,将手掌搭在他肩头,轻声道,“感受到我的灵力了吗。” 刹那间,宿回渊只觉汹涌如洪水般的灵力席卷过自己的四肢百骸,那瞬间意识都要被淹没在其中,那是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远超寻常修士的恐怖内力。 “感受到了吗,这是神力。”对方不紧不慢地收回手,轻声道,“想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吗。” 宿回渊看着与自己全然一致的那双眼眸,淡声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最后。” “我是百年后的你,你是曾经的我,自然得知之后的事。”对方轻声叹息道,“只是故事的结局,你未必喜欢。” “楚问得知我身份后,我们和平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只是暂时。天下人依旧在争夺神丹,但最后的日子也快到了,我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办法。” 对方眸中闪着邪性的光,声音逐渐不稳,冷笑道:“凭什么背负世人骂名的是我,沉沦鬼界的是我,最后要死的还是我。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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