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渺抿了抿嘴吧: “就是,想去看看,既然难得回来一趟,以后就不会见了。” 林岚夕点点头,没有再细问,二人循着过去的记忆,很快来到了七星宗。 果然和他们想的一样,在两家大门派倒下后,七星宗收纳许多碧海门的人,可谓是蒸蒸日上,上上下下,都是忙忙碌碌的弟子,一派祥和但生机盎然之景,年渺刚到,便随机抓了一名弟子,稍稍迷惑了对方,问道: “陆之洵现在在哪里?” 那弟子迷茫地看着他,呆滞地回答: “少主现在应该在隐鹿堂。” 年渺曾经来过,还是知晓隐鹿堂在哪里的,听对方的意思,陆之洵仍然是七星宗的少主,他心下稍安。 “陆之洵?”林岚夕自然听过这个名字,先是疑惑,继而恍然地望着他,忍不住调侃道, “你就是和他联的姻?怎么还记挂着人家?” 年渺道: “我不是记挂他,只是当年是我的错,总觉得对不起他,索性来看看。” 虽然联姻一事,他是迫不得已,但陆之洵何其无辜,他对对方到底心中有愧,要是看到对方过得很好,心里也会踏实一些。 只希望这么多年过去,陆之洵能够将他淡忘,另外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一生。 隐鹿堂外空无一人,年渺没有直接进去,隐去气息,站在门外,犹豫着将神识探进去,看见堂内只坐着一个人,正手肘撑在椅背上,枕着拳头小憩。 睡着了。 年渺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 陆之洵的样貌和二十多年前没有什么变化,依旧俊朗如明月,只是岁月将他的柔和磨出了棱角,变得更加成熟稳重,算是有了宗门之主的样子——适才一路走来,他听见七星宗里的弟子议论,过不了几年,陆之洵恐怕就要继承掌门之位了。 没到五十岁,修为就已经到了金丹后期,看样子正在冲击元婴,在曲武大陆,是十分出彩,难得一见的人物了。 年渺十分欣慰,幸好幸好,看来他当年逃婚,没有给陆之洵带来太大的打击,如果能将他忘却,那就更好了。 他想了想,决定潜入对方的梦中。 倒不是为了叙旧,而是想试探对方如今的态度,若仍然对自己耿耿于怀,那他就得抹掉对方关于自己的记忆,陆之洵才四十出头,十分年轻,前途无量,可不能因为自己陷入困境之中,日后也容易产生心魔。 这是他曾经造成的不好的影响,如今他有了能力,自然要来了却因果。 陆之洵的梦很平静,是幽静的竹林,和悠扬婉转的古琴声,他化身为戴着斗笠遮住容貌的神秘修士,找到了林中抚琴的陆之洵。 察觉到外人的到来,陆之洵站起身,温和地朝他行礼: “不知是哪位前辈造访?” 年渺沉声道: “只是路过此处,听琴声悦耳,特意来见抚琴之人。” 陆之洵谦逊道: “前辈过奖。” 年渺道: “只是听你的琴音,似乎有一丝不必要的伤感,我见你父母尚在,修为不凡,仪表堂堂,人生可谓圆满,没有遗憾,怎会有伤感在怀?”他微微沉吟, “可是缺少一位心上人?” 低落的神色划过,陆之洵垂下眼睛: “前辈火眼金睛,洞彻人心,晚辈确实有些心事在怀,只因年少时有位心上人,本因结成连理,却在成亲当日,晚辈的心上人被一戴面具的贼子劫走,自此下落不明。” 他深深叹了口气,在梦中年渺有意的引导下,继续回答: “二十多年来,晚辈无时无刻都没有忘记未婚妻,可是全无音讯。” 年渺心里“咯噔”一下: “世事无常,也是她命中如此。”他假装掐指一算,慰藉道, “那劫持她的人,是她的亲近之人,她早已在别处安定生活下来,无需再挂念了。” 陆之洵点头: “晚辈知晓,虽然不知道那劫持之人是谁,但是这些年以来,我总觉得对方是她所熟悉的,带她去往更好的地方,所以只是想念,并未执念,也没有再去寻找她的踪迹。” 年渺松了口气,道: “你忘了?你那未婚妻有位神秘莫测的师兄,一定是他带走的。” 只因是梦中,对方又受到他的迷惑,他说话要随便一些,并未掩饰自己知晓前尘往事的事。 陆之洵有些茫然: “什么师兄?我那未婚妻向来深居在落霞峰,别说师兄了,外男都很少见过,怎么会有什么神秘莫测的师兄呢?” “就是,就是鹿鸣师兄啊!”年渺慌乱起来, “你都忘么?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被师兄陪着啊,而且,他还骂你是登徒子,还夺了面纱……你都,都忘了?” “没有什么师兄啊。”陆之洵被他说得稀里胡涂的, “我第一次见到妙妙,的确拿了她的面纱,但是问到名字之后,又还回去了。” 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地砸在了年渺的脑海里,将他砸得粉身碎骨,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呆呆地站着,大脑一片空白。 “前辈?”陆之洵疑惑地望着他, “前辈?” 一连叫了七八次,年渺终于有一点反应,深深呼吸后,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冷声问, “我问你,你可认识碧海门的鹿鸣师兄?” 陆之洵摇头: “从未听说过。” “年妙妙身边,也从来没有过其他人?” “没有。”陆之洵肃然道, “妙妙胆子很小,只偷偷溜下山过一次,此外便一直待在落霞峰上,怎么会有其他人?” “那日抢亲的人,你也从来没有见过?” “从未。”陆之洵肯定道, “我只知道那人戴了面具,至于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都没有印象了。” 不等年渺提问,他便主动道: “事后,大家议论纷纷,都没有见过那个戴着面具的人,他很强大,所有人都没能阻止他,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我们怀疑他有化神期了,但是化神期的修士怎么会在我们这里,而且和妙妙有什么关系……” 他皱起眉来,似乎对于自己提出的问题也很疑惑,但是晃晃脑袋,又把问题都甩了出去,潜意识里只知晓,妙妙不需要他记挂。 年渺闭上了眼睛,良久才慢慢道: “我知道了。” 他离开了陆之洵的梦境,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也没有消除陆之洵关于自己的记忆,毕竟他能感知得到,陆之洵对自己,在渐渐淡忘,估计再过一二十年,就能把自己完全忘记。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隐鹿堂门口,觉得风有些大了,吹得他几乎要站不稳,头也被吹得发昏。 林岚夕连忙抓住了他的胳膊: “妙妙?” 即使知晓了年渺的新名字和身份之后,她还是习惯这么喊。 年渺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脸色惨白得不象话,单薄的身体如同一张纸,摇摇欲坠,仿佛经历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半晌,年渺站稳身体,捂住胸口,想制止狂乱的心跳。 “师姐。”他轻声开口, “我们去找找,去找找曾经碧海门的人,一定有记得师兄的。我们去找找。” “好。”林岚夕皱着眉,觉得他情况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答应着, “要我找什么?” “陆之洵,根本不记得师兄的存在。我搜了他的记忆,他的记忆之中,根本就没有师兄。”年渺咬着字回答, “肯定是师兄不想让他太过伤心篡改了,我们去问问别人,一定有人记得的。” 林岚夕立刻懂得了他的意思,动了动唇,但还是没有说话。 “我去搜罢。”林岚夕低声道, “毕竟曾经的碧海门,我比你认识的人多。” 年渺点点头,像是在做梦似的飘荡着走路: “我去幽州城问问,那里的寻芳阁,是我和师兄以前去过的,一定有人记得。” “好。”林岚夕道, “我搜完之后去找你。” 她想伸手去扶年渺,对方却像云雾一样飘渺,根本摸不到边,就消失了。 * * * 寻芳阁在幽州城中屹立了几百年,即使阁主换了许多,店也始终坚挺着,是让人信任的老店了,无论白天夜晚,寻常日还是逢佳节,都十分喧嚣。 他将陆之洵的记忆搜了又搜,耽误了太长时间,此时已经是夜晚,门口仍然有貌美的歌女弹着琵琶,唱着时下流行的小调,只是人已非昨日。 年渺走进去,放开神识,仔仔细细地搜寻。 店里都是普通人,二十年过去,年轻美丽的侍女都换了几波,他飞快搜寻着那些看起来年长一些的,也不是二十年前的那批,偶尔撞见一两个,搜到那年的上元节前夜,也只看得见红妆的自己,并没有任何陪伴。 没有……没有…… 他孤零零地站在寻芳阁中间,任由来往的人好奇地打量,不知道自己还要去哪里搜索。 所有人,所有,所有见过季一粟的人,都没有对这个人留下记忆,即使说过话的,也没有。 季一粟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在人间悄悄地蒸发了。 他只觉得全身发冷,冷得止不住要颤抖起来,在迷茫的视线中,璀璨而华丽的灯火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来往的人有意避开这个古怪的穿着道袍的修士,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直到有侍女上前,邀请他去里间休息,他才惊觉自己影响到了人家的生意,连忙隐匿了身形。 寻芳阁里重新恢复了正常和热闹。 他怔怔地摸了一把眼睛,视线重新清晰起来,站在路边,看兴高采烈的行人来来往往,辉煌的灯火刺得眼睛生疼。 林岚夕悄悄出现在了他身边: “所有能找到的,碧海门的旧识,我都搜过了。”她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 “他们只记得,鹿鸣师兄去了逐日峰,就什么都没有了。” 也就是说,鹿鸣这个人是存在的,但是之后顶替了鹿鸣的季一粟就不存在了。 “这也是常态。”林岚夕看着他, “他不是凡人,甚至比师父还要特殊,不会让世人记得自己的,得抹去存留的痕迹,你记得他就好。” 年渺怔怔地点了点头,忽然问: “我会记得他么?” 所有人都会忘记季一粟的存在,也包括自己么? 他现在还记得,是因为从来没有分开过,如果分开太久,他也会忘记对方的存在么?那他还剩下什么呢? “年渺。” 在锣鼓丝竹,叫卖声,聊天声的冲天的混杂声中,他听到有个男声叫自己的名字,是如此清晰,如一支利箭,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到达了他的耳边,心头骤然一跳,转过了头。 在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来人一身白衣,也笼了层浅红的轻纱,颀长的身影让周围的人都变得模糊一片。 他抬起眼,看见了对方的脸。 百里落尘。 琵琶女甜美的歌声如尘埃,在他耳边似有似无地飘荡着,那是一首旧年流行的小调,曾经他也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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