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要跳起来,年渺却神情凝重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怎么知道鲛族就没有这样的人,毕竟一个是鲛,一个是人。” 一句话成功把百里乘风安抚住,并深深思索起来,神情同样凝重,并且坚持走大路,拒绝走没有人的幽暗小路。 “我编的。”在走上宽阔且有不少行人的大路时,年渺猝不及防道。 百里乘风: “???” “你真是……”他气得不行,恶狠狠瞪着年渺,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攥紧了拳头。 年渺悠然道: “你打我呀,骂我呀,我是无所谓,但是我师兄脾气实在不好。” “你这个!”百里乘风恼羞成怒,可又拿他毫无办法,憋了一身的屈,最后只恶声吐出, “狗仗人势。” “那你还不如狗呢。”年渺不在意道, “你只会给人找麻烦。” 百里乘风立马像鼓足风的帆被撕破,颓然地垂挂在了桅杆上。 年渺忽然笑起来,仿佛有什么压抑的东西被甩开,悄然间烟消云散了,安慰他: “别生气,逗你玩的,我请你喝乱白的果实赔罪行么?” 百里乘风觉得他委实讨厌,是自己遇到过最讨厌的人,可看见他笑起来时,又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了,仿佛 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可想到他再拿自己当玩笑消遣,又觉得更加讨厌,没好气道: “那是什么啊?” 年渺道: “是我在这里喝过的最好喝的东西。” 这是一个讨厌又奇怪的人,可以随随便便地作弄人,又可以随随便便的赔礼道歉,总之,是百里乘风从未接触过的性子。可是此时,他没有半个朋友,也没有哥哥陪着,在这孤寂陌生的异地,对方是他唯一能说上话的人了。 一回生二回熟,年渺领着他,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不多时,便七拐八拐到了一条没有来过的长街上,同熠熠生辉专门为人族商贩准备的月亮集市不一样,这里显然要清冷一些,幽暗一些,但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闲适而安静,从玉简中得知,这里是罗时长街,是鲛族自己聚集的地方。 此时没有月亮,应该是晚上,但白天夜晚似乎只是个普通的区分,鲛人并没有十分明晰的界限,白天出门,晚上休息,无论是白天晚上,都会有人出行。 俩人沿着街道慢悠悠地晃着,岛上的风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歇过,总是把人的头发弄乱,鲛族是风和海的使者,自然不怕,倒是年渺深受苦恼,将自己的头发全都绑起来,看见百里乘风只随意束着马尾,额前的头发被吹得四散,便好心道: “要把你的头发绑起来么?” 百里乘风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屑道: “你以为我是你,我是风,自然能驾驭风。” 说完,他们周围的风果然小了许多,百里乘风的头发也服服帖帖地垂着,没有再飘动,他有些得意地望着年渺,微微抬起下颌,又暗藏几分期待之意,似乎在等着对方的夸赞。 年渺却并没有看他,反倒是跑向不远处的摊位,回头高兴地朝他招手: “找到乱白的果实了!快来!” 百里乘风只好跑过去,毫无兴趣地瞄了一眼,见是一个脑袋大小的乳白色的圆形果实,顶上边缘处开了个口,里面是清澈的汁液。 “刚才说了请你喝,就请你喝。”年渺大方道, “不过我没钱,你可以付钱么?” 对于钱的问题,百里乘风向来不会考虑,想都不想“嗯”一声: “他们这里也用灵石么?” 卖果实的是个上了年纪的鲛人,缓缓点了点头,用不熟练的人族语言道: “三块下品灵石。” 百里乘风身上的下品灵石真不多,好半天才摸索出六块出来,和年渺一人抱着一个边走边喝,像抱起酒壶一样对着开口灌下去。 年渺暗笑,心想这鲛人要是只说“三块”,百里乘风说不定直接丢三块上品灵石了。 刚喝了两口,百里乘风便被呛住,大力咳嗽起来,随后恼怒且嫌弃地将果实化为粉末飘散: “这什么怪味道?你又耍我?!”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不咸不甜不辣不酸,就是十分怪异,难以入口,若不是他尝过,简直无法想象世上还有这样的味道。 年渺淡定地抱着果实,微微讶异地扭头望向他: “你不喜欢么?挺好喝的呀,我都喝完了。”他将果实递给百里乘风看,透过开口,里面果然一滴水都没有了。 他学着百里乘风,也将喝完的果实化为粉末,消散在风中。 对方只是单纯将喜欢的东西和自己分享,并无坏心,口味有差异而已,他说不出话来,只沉默着跟着对方。 长街上没有什么吆喝,只有一些机杼声,和鲛人散漫的谈话声等等,组成悠扬长远的曲调,如同缕缕轻烟,缓缓地飘荡着。 俩人也闲散地逛着,年渺一路请客,买了玳瑁打磨的巴掌大小的车马和房子送给他,让他可以带回去分给朋友,也算不虚此行,当然,依旧是他付的钱。 百里乘风的心情也渐渐变得轻松而愉悦,再看年渺也没有那么讨厌了,其实说起来,还是他的错更多,而且对方也只是生性随意,并非故意为之,实际上,是一个挺不错的人…… 他顿住脚步,猛然望向年渺: “不对,你是冰,你刚才,其实把汁液偷偷排出去了!故意骗我是好喝的!” 年渺惊讶地看着他: “你变聪明啦?” 百里乘风: “……” 他咬牙切齿,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年渺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认真道: “这会真不逗你玩了,请你吃真正的好吃的,不好吃就请你吃别的,好不好?” 他像哄小孩一样,声音轻快温柔如风,可以平息驱散一切冲动,百里乘风也着实拿他没办法,心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只能忍一时是一时。 “而且是你请客,为什么我付钱。”他闷声道, “那不就是我请客?” “因为我没有钱,只能你付钱了。”年渺说得十分自然, “但还是我请你买呀,所以还是我请。” 百里乘风: “……” 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毫无道理。 他还在思索间,年渺已经拉着他进了边上一家半旧的吃食铺子里,店中已经坐了好几桌人,只有一对鲛人夫妻在操持,见他们进来便多瞧几眼,毕竟黑发玄眸的人族并不常见,简直是行走的灵石。 好在鲛族并没有学会人族商贩的狡诈精明,面对行走的灵石,店主仍然实诚地报了平时的价位。 俩人坐下来,年渺让店主将招牌都上上来,不一会儿桌上便摆满了海鲜,虾和鱼不知是用什么烤的,散发着浓郁的木香,炸的鱼是他们没有见过的,但颜色金黄,绽开的地方能看到白嫩的鱼肉,清炒的贝类各式各样,似乎是大杂烩,海鲜汤颜色乳白,看起来倒是普通…… 百里乘风一直盯着年渺,亲眼看着年渺动筷子夹菜入口,才跟着吃那一道,外酥里嫩的鱼肉和香气充斥口腔的时候,他竟然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对方这回竟然没有骗自己。 俩人饱餐一顿,都十分满足,继续慢慢悠悠逛着街,长街旧巷,似乎根本没有尽头,一眼望去,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柔和而温馨。 俩人安静地逛着,都没有说话,却是无比享受这惬意的时光,百里乘风有些纠结,这人性情古怪,变化莫测,但也说不上是个坏人,可要说是好人,他又实在无法承认,毕竟心眼太多了。 他微微启唇,想叫对方的名字,忽然想起他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纠结一番,又把嘴巴闭了起来。 他才不会主动跟对方说话。 年渺瞄他: “你有什么话就说嘛。” 是对方先开口的,所以百里乘风觉得,是自己赢了,他咳了两声,有些别扭地问: “你叫什么?” 年渺干脆地报了自己的名字。 “哪个渺?” “‘渺沧海之一粟。’” 百里乘风念了两遍,不屑道: “谁给你取的名字啊,好小气。” 年渺道: “你叫百里乘风,就能乘风百里么?” “当然。”百里乘风道, “我就是风。” “那风挺惨的。” 百里乘风: “……” 他在年渺面前毫无胜算,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憋着再憋着。 年渺弯腰随手摘了路边月中仙的一根草,在手中随意地晃着,慢悠悠道: “芸芸众生,到底都是一个‘渺’。你觉得你很厉害,可在你大哥面前,也十分渺小。你觉得你大哥天下无敌,无所不能,可你大哥在我师兄面前,依然渺小如蝼蚁。说到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永远有比你的认知里更厉害的存在,而我们,都是一样的渺如尘埃。给我取这个名字的人,才是真正的勘破。” 百里乘风沉默下来,如果是从前轻狂的他,一定会反驳,并扬言自己迟早会站在顶峰,但现在,他渐渐开始意识到,在他的领地之外,的确有许多可怕的未知。 他们都是一样的渺小。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年渺,在月中仙朦胧清幽的光下,对方此时的脸也罩了一层光,显得模糊而不真实,有种奇异的沉静,和玩笑时的轻快迥然不同,竟让他觉得高深莫测起来。 他知晓这张脸不是真实的模样,毕竟他见过好几张对方不同的脸了,也不知道,这个古怪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或许是月中仙的光太温柔,或许是他已经看清对方怪异的性子,又或许是意识到他们是一样渺小到被赶出来的同类,他无意识觉得俩人似乎近了一些,踌躇了片刻,还是问: “你到底……是不是,女扮男装?” 年渺: “……不是。” “那就好。”百里乘风松了口气, “不然我就罪大恶极了。” 如果对方是男人盯着他看,那他会觉得恶心是正常的,但对方是女孩子的话,盯着他看并无不妥,他出言不逊,伤了一个女孩的心,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话音未落,又听年渺深沉道: “但我以前,的确是个女孩,也就是最近才变成男人的。” 百里乘风: “啊?” 他惊愕地盯着年渺,见对方神情肃然,仿佛藏着无限往事,并不像是玩笑。 “我本是我们那里的皇子,因为皇位争夺,我的皇兄几乎都被杀了,所以我的母妃在我出生时买通太医,谎报我是女孩,没有资格争夺皇位,才侥幸长大,但也成了公主,在皇宫里日日心惊胆战,生怕自己被发现,否则就是欺君之罪,我的母妃和我,以及我母妃全族,都得命丧黄泉。” 他沉默下来,微微仰起头,望向无尽的天边,眼中藏着些许忧伤,仿佛想起了痛苦不堪的往事。 百里乘风惊呆了,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才结结巴巴道: “原,原来,原来是,这样么?我,我……” 他没想到,年渺的背后,竟然藏着如此沉重的身世,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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