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神仙下凡。仙有仙规,已经成仙者是不能轻易参与到凡尘俗世中的,要么是下凡历劫,要么是违背仙规…… 既然此人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恐怕是后者,受到神仙驱逐后大难不死,剩缕残魂存世修生养息,难怪身上一股安魂香的味道。 他越想越害怕,生怕对方将自己灭口掩埋此秘密:“仙君放心,今日之事,老朽绝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半个字。” 季一粟只“嗯”了一声,目光飘向远方。 术士知晓他在看那男扮女装的貌美少年郎,忍不住道:“虽然仙君借了他人身体,但终究与凡人有别,又只剩残魂,长久留在凡人身边,恐怕……他会十分危险啊。”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少年命格复杂,定是受此人影响。 季一粟望向他:“你在警告我?” 术士大惊:“老朽没有此意。” “既然你明白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那更应该明白,不该你管的,就不要多问。”他伸手点向对方的额头,抹去了这段记忆。
第3章 登徒子 年渺一路小跑,跑到两条长街交汇处的路口,被繁华迷了眼,左看右看,最后放慢脚步往西边走,在人群外侧垫脚看别人投壶。 忽而远处传来喧哗之声,行人纷纷避到一旁,像水波一样快速荡漾开来,年渺不明所以,跟着人群一起往边上退,看见一支华丽的队伍打马而过,携来一阵刚猛的劲风,他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只觉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刮得生疼,又被扬起的尘土呛得直咳嗽,直到风尘散去,才睁开眼揉揉鼻子,颇有怨言嘟囔:“什么人啊,这么大架势。” “就是就是。”他身旁的人跟着附和,“北斗宫这些年越来越嚣张了,好好的节日,非要捣乱。” “那就是北斗宫的人?”年渺望向说话的人,顺势问,“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么?为什么还要捣乱?” 说话的是名俊秀的少年郎,观年纪不超过二十岁,正笑吟吟地注视他,眼里是掩不住的惊艳,闻言凝滞了片刻才答道:“说是捉妖,可我遍观此城,哪有半点妖气。” 年渺没有说话,目光从他的脸游移到他的手,见他手里那块白色面纱很是熟悉,后知后觉自己脸上空荡荡的,惊道:“这是我的!” 许是风力太大,将面纱吹走,被这人捡到了。 他伸手想去拿,对方却躲开,含笑道:“是你的,但落在了我身上,总不能就这么轻易还给你罢。” 年渺睁大眼睛,不明白山下的人怎么这么爱刁难人,他微微拧起眉苦思冥想,规规矩矩低下头:“谢谢你,可以还给我了吗?” 别人还东西,自己要道谢,这是基本礼貌,对方有要求是应该的。 那人慢吞吞抬起手,一副要还的模样,年渺高高兴兴伸手拿,对方却闪电般缩回去,让他扑了个空,悠悠然道:“要我还给你也可以,但是要拿东西来换。” 年渺惊呆了:“可是,可是这本来就是我的,怎么还要拿东西换呢?” 捡东西,还东西,道谢,分道扬镳,无论在哪里,都是最普通的规矩,为什么会弄得如此复杂?况且他能有什么东西换呢? “别担心,我不是要别的。”那人收了笑容,正经道,“我只是想要知道——”他的身体微微往前倾,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别人听见,“你是哪个门派的?叫什么名字?” 年渺觉得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跟他保持距离。 他本能认为这是个麻烦,自然不愿意爆出家门,抿起嘴巴,眼珠子左右转了一圈:“我是……唔,天武派的。” 那人笑着展开手中折扇,慢慢晃着:“原来是碧海门的师妹。” 年渺再次震惊,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怎么知道?!” “当今世上一共有四大门派,你连刚才过去的北斗宫的人都认不出来,说明肯定不是北斗宫的。而刚才支支吾吾,显然在编谎言,说明肯定不是天武派的。你的第一反应是往大门派上编,说明不是什么小门小派,只会与天武派齐平。”他轻笑一声,“而我,是七星宗的人,宗门里每一个人我都认识。那么只剩下一个碧海门。” 他笑意更深:“我只不过是试探你一下,你就自己暴露出来,小师妹,太天真了罢?” 年渺的脸一点点变红,有点不服气地垂下眼睛,闷闷道:“那好吧,你已经知道了,快还给我罢。” 那人不依不挠:“名字呢?” “你已经知道门派了,为什么还要知道名字?”年渺搬出万能救身符,“况且我们女孩子的名字,不能随便告诉给外人。” “那是凡人,我们修行之辈,可没这等规矩。知道你的名字,才好去找你呀。”那人不紧不慢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作为交换。”他微微躬身,正正经经作揖,“你若是来七星宗,只说要见陆之洵师兄,我一定扫榻相迎。” 年渺几乎要晕厥过去,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由小声抱怨:“你怎么也姓鹿。” 竟然还要来找他,被人知道他偷偷下山,他还要不要活命了。 他抱怨的声音细如蚊蚋,陆之洵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惊喜道:“怎么?难道你也姓陆?这不就巧了?” 年渺顺着他的话:“我是姓鹿,但是名字真的不可以告诉你,你快还给我罢,我要赶紧回去了。” 陆之洵仍然不打算放过他:“小师妹,外面人心险恶,错综复杂,你不过炼气前期,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太危险了,不如跟着师兄,至少师兄不会害你,还能送你回家。” 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年渺脸憋得绯红,急得眼里蓄起一片水雾,映着无数花灯,晶亮如星,嘴巴紧紧抿起,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憋屈模样。 只是普通的面纱,他可以直接走人再买一个,但那是师兄给他买的,再小他也不想弄丢。 见他眼里真的快哭了,陆之洵才慌张起来,忙道:“好好好,不逗你了,还给你便是。”他收起折扇,抖开面纱,柔声道,“我给你戴上。” 然而一阵带着淡淡熏香味的风拂过,他眼睛一花,什么都看不到了,再次恢复,面前的美人已经换成一个普通年轻男子,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打量他,声音沉稳慵懒:“来,给我戴上。” 陆之洵呆住,拿着面纱的手伸出去也不是,缩回来也不是,僵在了原地。 年渺惊喜过望,快快乐乐高喊了一声“师兄”,便死死抓着师兄的胳膊,躲在师兄身后,只探出脑袋观望,得意洋洋地看着陆之洵:“我只有一个师兄,你算什么师兄。”接着跟师兄告状,“他拿了我的面纱,我说了谢谢也不还给我,一直要我拿姓名跟他换,太欺负人了。” 又瞄向陆之洵,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春风得意,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季一粟道:“我知道。”他望着陆之洵,“当街调戏小姑娘,这就是你们七星宗的作派?” 方才还含笑风流的少年郎被他这么一说,脸上现出窘迫之色,覆了一层薄红,在飞快蔓延到耳根处,垂首作揖道:“这位师兄,在下只是见师妹可爱,忍不住同她开个玩笑,想同她结交,并无调戏之意。” 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岁,被人稍微批评,便觉得难为情起来,更何况丢的是宗门的脸面。如果只有他跟师妹两个人的话,方才的行为只是小儿女之间的情趣,然而有长辈加入,并对他的行为不认可,那就是越矩了。 他又正经向年渺作揖道歉:“如果师妹觉得受到冒犯,在下于此赔个不是。师妹还不解气的话,明日一定登门道歉。” 年渺:“!” “登门就不必了。”季一粟道,“别来打扰。” 陆之洵双手将面纱奉还,季一粟却依然背着手,没有接的意思:“登徒子碰过的,脏了,我们不要了。” 他话音还未落,陆之洵手中的面纱化为齑粉,消失不见。 季一粟不欲再同他纠缠,转身离开,年渺像个小尾巴紧紧跟着他,走了两步回头后想起什么,驻足回头,朝陆之洵“哼”了一声,一脸得意的小模样,又小跑赶上师兄,抓住师兄的衣袖进入喧闹的人群中。 重新和师兄一起逛街,年渺心情大好,将那个大麻烦抛在脑后,抬头望向师兄,想问问对方有没有跟那位术士打起来,话语在口中滚动几下,又咽了下去,这么短时间,应该没有打架。 他摸摸自己的脸,失落道:“可惜东西丢了。” 季一粟道:“再买一个。” 卖面衣的摊子不少,走了几步便发现一个,年渺挑了件边缘缀着亮闪闪银饰的淡紫色面纱,又捡了几件放在储物袋里当备用,觉得万无一失了:“这个比那个重,应该不会再吹走了。”他乖乖背对着师兄,让人替他戴好,并且叮嘱,“这回要系紧一点。” 他说完,只觉面上一紧,脸都要被勒变形了,惨叫:“疼疼疼疼疼——” 绳子松开些许,力度正正好,他摸了摸后脑勺,发现被打了个死结。 死结就死结吧,反正谁打的谁负责解开。 季一粟目光往下移,见他两手空空,问:“你的灯和栗子呢?” “刚才看他们投壶,人很多,我怕弄丢就收起来了。”年渺道,又想起来刚才的事,“师兄,你不是说好色之徒是登徒子吗?今天那个七星宗的,也是登徒子吗?” “不是狎昵之事才能称作是好色之徒。”季一粟慢慢道,“有意接近你,搭讪你,戏弄你的男子,都离不开一个‘色’字,比如今天这个。遇到了,都要远离。明白了么?” 年渺小小反驳:“万一人家图的不是色呢?” 季一粟沉默了一下:“不然还能图什么?” 年渺也沉默了。 好像自己身上真的没有可图的…… “明白了,男人都是登徒子。”他下定论,“除了师兄!”想了想又补充,“还有我自己!” 他说完,觉得考虑得太全面了,为自己的心思缜密而骄傲起来。
第4章 流星 年渺比一开始大胆不少,经常蹿进人堆里看新鲜事物入了迷,回过神惊觉手里空荡荡的,连忙转身四处张望,发现师兄就站在人群外,又放心地继续到处玩。 夜色渐浓,街上人不减反增,他觉得有些累了,停在一座金碧辉煌的阁楼前,听门口抱琵琶的歌女唱曲,听了两分钟忽然笑起来,扭头问:“师兄,你听到她唱什么了吗?”他自顾自念了词,“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季一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呢?”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他提高了声音,“我有师兄,鼓瑟吹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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