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学不来的,教科书一般的待人接物。 有贵族间流行的金粉氛围,表达了自身的见闻和观察力,对他的关注了解, 为他拿酒的体贴又淡化了宴会上搭讪的突兀,和他身份自带的高傲距离感。 很好的初次见面,至少没让他讨厌。 元恬努力分析试图学习,然后沉吟措辞小十秒,最后道: “……谢谢。” 有自知之明,知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是一种美德。 詹森突然笑了下,对上元恬疑惑的视线,朝他伸出手:“原谅我的冒犯,你比传闻中更……让人想认识。我是亨里克·詹森。” 元恬跟他握了下:“我是元恬。我听林朗少将提起过你,是优秀的毕业学长。” 詹森家族在星光帝国是足以跟德蒙特抗衡的家族,是新贵族的代表,以对抗感染生物的军功发迹, 论对感染生物的了解,在场不会有人超过面前这位从小就时不时被丢到前线历练的詹森家族继承人。 元恬在危险的交界处长大,天然对他们有好感。 更何况亨里克·詹森的姿态放得很低,也不让人讨厌。 大概没有什么恶意? 元恬下意识朝着精神内海,之前散装黑气活动地方“看”了一眼, 诧异地发现那些黑气又出现了。 似乎是在回答元恬下意识的提问,黑气忸怩地合成了一个圈。 但形成的速度极慢,给人的感觉中途随时会变成一个“X”,比之前回答克劳德和马库斯是不是喜欢他还要慢。 难道是接触的时间短,黑气也拿不准? 元恬的视线从黑气升级版,那团不动如山的黑漆漆上移开, 先专注应对詹森的闲聊。 有了詹森的开头,元恬的周围不知不觉围了一个小圈子。 年龄相仿,大多都是星光大学的毕业生或在读生,能聊的东西很多,也没有冷场。 元恬的社交风格跟存在感过分鲜明的外表不同,多数时候都在听别人说话,偶尔简短的发言表示自己在听, 是绝不会让人怀疑的认真表情,轻易能让人生出好感。 虽然有个社交场上的新人,聊天不仅没有冷场,不论男女,反而更加健谈, 说话的间隙不时看一眼专注得像是在听课的银发少年。 聊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深灰色礼服的青年开口,提及了近两天的热门新闻: 一个德蒙特旁系的家主被流放到了边陲。 “对外公布的理由是妒恨天才,私自恶意针对,破坏星光内部的安定,” 詹森不自觉上扬的嘴角慢慢压下,那双形状温柔的眼睛,此时盯着人却发冷。 另一人笑着搭话:“对,落到这个结局也是自作自受,真是解气。我看他的过往犯罪,还有迫使一个贺拉斯的旁系针对同学。” 贺拉斯的旁系,巴顿·贺拉斯,因为外放精神力攻击元恬被处分休学。 他得知消息后义愤填膺、声泪俱下地发文指责被流放的男人,声称自己被威胁,如果不按照他的指示做还会连累家人。 一唱一和的谈话,一个字没有提及元恬,但字字都在提醒德蒙特主家主动低头,给足了元恬台阶。 好像德蒙特做出了多大的让步和牺牲。 但残酷地说,一个平平无奇边缘旁系,最多能被康拉德·德蒙特认为是件趁手的工具。 工具有很多,随时可以替换,不疼不痒。 而德蒙特那点主动低头“折损”的骄傲,在詹森眼里还不如一条人命。 惹人嫌恶的高高在上,腐朽贵族的做派。 银发少年似乎也因为突然的话题措手不及,卷翘的睫毛垂下,挡住漂亮清澈的蓝眼睛。 毕竟在德蒙特的庄园,詹森冷冷地看了说话的两人一眼,没多说, 只强硬又善解人意地换了话题:“最近都看的什么书,玛格丽特女士让我多向你学习。” 詹森跟玛格丽特女士有亲缘关系,偶尔会碰面聊几句。 让詹森意外的是,那位博闻的老人,对元恬最赞不绝口的并不是他惊人的制卡师天赋或者其他,而是元恬的学识。 并且向他透露,之前埃文斯教授力排众议,大动作腾出位置就是为了元恬。 这也是他的父亲,詹森的现任大家长,决心先请忙碌的林朗暂时保护元恬,防止德蒙特下黑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元恬思考,最近的一本,应该是他忙里偷闲,看的玉佩推荐清单上的书。 “古蓝星东方史,第三号补充资料,《三国志传通俗演义》。” 星际时代遗失的文明很多,许多在原来常见的文史资料都难以寻觅,这也是其中一本,在星光大学的图书馆借阅也只是拓印电子版,原本存放在博物馆中。 虽然经过考证,这本书存在艺术加工,但精彩的情节让不少能读懂的老教授沉迷宣传。 詹森都一怔,笑道:“我记得这是一本大部头,古历史课的严海教授每次上课都会给我们推荐。” 当然,效果甚微。 那位山羊胡子的瞪眼老人如果再就业,完全不用考虑任何带销售推荐性质的岗位。 一个毕业两年的历史学学长笑着搭腔:“元恬看到哪里了,让我们再感受下读书时的青春?” 元恬想了想,投影了存在手表中的电子本。 书籍打开,却是第一页。 实际上,元恬“扫”过这本书后,系统自动将存储书跳转到了第一页。 没等其他人从怔愣中反应过来,少年纤长的手指滑动,看不出停顿地将图书停在一个进度。 开口的学长隐隐皱眉,颇有些自责,想开口把这个话题遮掩过去。 但他扭头,却发现其他已经看到具体文字的人,脸上的表情出奇的一致。 好奇之下,他也凝神去看那段节选。 讲的是曹操讨伐袁术,操军粮食匮乏,管军粮的王垕请示 曹操,得到了“小斛散粮”,少量多次的解决方案。 王垕(hòu)心有顾虑,怕兵士怨恨,但曹操自言有对策,他也就办了。 以在场宾客的水平,看懂这段节选当然不成问题,越看面色越古怪。 接下一段有位元恬面熟的女性贵族因为角度看不清,他体贴道: “垕依命,以小斛分散。……各寨……无不嗟怨,皆言丞相欺众。”① 元恬声音放得很低,并不打扰阅读。 但说者无心,听者心神微动。 如果古历史课的老师也有这样的声音和诵读能力,不算外貌,这门课也不会成为出名的“补觉课”。 元恬专注不受外界动摇,咬字标准,仿佛从不知名的地方传出的回响: “操乃密召王垕入曰:‘吾欲问汝借一物,以压众心,汝必勿吝。’垕曰:‘丞相欲用何物?’” 声音纯净依旧,听在人耳中却突然肃杀,千年前的铁马金戈绘影绘声: “操曰:‘欲借汝头以示众耳。’” 于是王垕被军法处置,军心重定,最后成功讨伐袁术。 这篇节选放在课堂上,也许就是单纯的分享,但在这场德蒙特主办的宴会上,主家刚刚处置了“自作主张”的旁系,还有人在元恬面前提起时, 就显得别有深意。 一时无人说话。 半晌,詹森面带笑意,脸上全然没有刚才的冷冽,心情很好:“真是凌厉的文字,不得不佩服当时人的智慧。” 他转而又对元恬道:“如果我们能同时在学校就读,一起学这门必修课,说不定严海教授也不会总骂我榆木脑袋没有灵性了。” 刚才主动挑起话题的灰礼服青年很勉强地勾了下嘴角,跟着大家一起笑,但表情格外难看:“对……曹操真是一位枭雄。” 他看着银发少年的视线已经完全翻转变化,即使被隐晦地落了面子,也生不出丁点反感和恶意。 元恬,传闻中除了脸一无所能的花瓶, 到底是哪个蠢人散步的谣言。 应对的手段甚至比社交场上的老人更加熟练, 没有忍气吞声任人拿捏,又不会在明面上跟德蒙特彻底交恶。 一段意蕴悠长的古文一举数得。 借古人过河拆桥的行为暗喻,含蓄但坚决地警告,不要认为他真的什么都看不懂,会无知地叩谢德蒙特的蝇头小利。 历史系的学长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头的震撼这才消退,丝毫不再怀疑元恬对这本艰涩古文字书籍的了解程度。 只有对每一章回都了然于心,才能毫无犹豫地翻到合适的地方。 更何况元恬刚才那段低声诵读,简直惊艳。 他们这些从小接触古文,接受熏陶的贵族继承人也不过如此了。 元恬在溢美下表情依旧静谧,宠辱不惊。 他垂头,大拇指下意识拂过腰上的玉佩。 以他的记忆力,的确对这本古籍了如指掌,但记住跟用不一样。 刚刚元恬反应过来快速定位那段别有用意的节选,多亏了谢行尊的标记。 遽然出现在记忆位置出现的标记, 迅速读取理解的标记处的含义,对现状的暗嘲, 元恬并不笨,自然也意识到谢行尊的提示。 元恬觉得自己已经想不到比这更优、更体面的解决方案。 他也难免生出些对谢行尊以前身份和经历的好奇。 谢行尊…… 元恬不记得星际短暂的历史,被重点记载传扬的名字中有它。 同姓的倒是有一个,尼德拉肯手下的一位将军。 虽然发生了刚才的事情,但从宴会其他人的视角来看,这个社交圈完全没有惹人瞩目的行为。 别有用心的话语被毫无波澜地化解,连闲谈的气氛都无法影响。 灰礼服青年暗自叹气,一轮话题后低调离开。 他并不是德蒙特家族或其附庸家族的人,背后的家族从事星航业,在场其他人看在他及时收手没有坚持拉偏架的份上,保持了塑料礼仪。 音乐响起,宴会的舞会也开始了。 元恬对这项活动敬谢不敏,在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邀请前钻进角落。 在詹森微笑着站过去后,还有小心思的人也只能遗憾地离开,礼节性地邀请早就熟悉的舞会搭子迈入舞池。 又聊过完一个话题,詹森低声感叹,看着元恬的眼睛里有光:“你的脑袋里住着一个百事通智能吗?” 元恬一呆,犹豫一瞬后,劝解:“生化改造人在星际都是禁止项目。” 这下换成詹森一愣,顾不得别人异样的目光,面上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当然,我的意思是你的知识储备量很广。” 詹森说:“你之前社交的频率似乎不高。” 他当然知道面前的少年跟王室继承人的绯闻,早在塞勒斯传出订婚之前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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