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间,他看到路的尽头,奕慢悠悠地走来,沉默站在他的身前。 阿冉又哭又笑,扯着奕的袖子不撒手:“哥,你回来吧,我担不起那么多人的期望,也实在是应付不了……” “奕,我也想他了。”来人说,“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人本就不剩几个,难得兄弟们有兴致品酒,怎么也不叫上我?” 阿冉当场酒醒三分。 他盯着那双打理得一尘不染的靴子,而后目光一路往上,定格在对方死灰色的双眸中。 来人身穿素色立领长衫,领口一丝不苟扣得死紧,外面还套了件稍短一截的开衫,头上彰显身份的鹿角枝丫繁复,常年扎紧的红褐色卷发被夜风吹散,犹如劫火翻飞,一条五色斑斓的皮绳突兀地系在腕间,上面穿了个太阳花图案的铜制吊坠。 “王。”阿冉说,“你来做什么。” “替你哥来看看你。”鹿王温和地说,“你的状态太糟糕了,他在天国恐怕是要责怪我了。” “没关系。”阿冉笑道,“我死后一定会下地狱,听不见他的唠叨。” 鹿王靠近了些,轻声说:“你就不想为死去的族人做些什么,例如报仇?” 阿冉:“报仇?哪来的仇。” 鹿王勾起嘴角:“你果真以为,是在换皮的过程中操作不慎,才害同族丧命?其实他们会与嫁植在身上的皮囊无故剥离,是我,在其中做了手脚。” “你说什么!?”阿冉怒吼着,双眼清明了不少,“为化解谎报兵力的事,先让我顶下罪名假死,然后毁我容貌,命我刺杀与你意见相悖的人,再让鹰族顶着他们的皮囊,里里外外助你坐稳王位。这些我都能理解,可是为什么要设计让潜伏的兄弟暴毙!还对外声称闹鬼,还装模作样找犬族来调查……他们都是我哥的旧友,我哥,我哥那么信任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非要有个理由的话,就是寻开心。”鹿王口吻轻慢,“库姆安稳下来以后,这王位坐得有些无聊了,既然没有挑战,那就为自己创造挑战,人活在世上,总得做些什么消磨时间,你说对吧。” 阿冉将手中的酒壶“咣”的一砸,拔出匕首朝鹿王捅去。 鹿王侧身避开,不依不饶挑衅说:“不够沉着、难担大任,和你哥比差太远了。” 阿冉大吼:“你不配提我哥!” “不配?”鹿王嗤笑,“哦对了,其实你的族人没有死呢,我好心将他们安置在神塔的地宫中,就是少了皮囊的模样甚是难看。想去见上一面吗?那绝对是个振奋人心的时刻。” 阿冉气得一拳砸在鹿王脸上。 鹿王捂着脸后退几步,手上的太阳花吊坠一闪,小夜随即从巷尾跑了出来。 她站在阿冉和鹿王之间,调停说:“难得王愿意过来看看你,怎么一上来就动手?这样下去,误会永远都解不开。” 阿冉揪着小夜:“他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大伙身上的不是反噬,是他下了黑手!” 小夜:“你喝醉了吧,我一直站在不远处,刚才王见你步履不稳,只是想上前搀扶,一句话都没说过。” 阿冉扭头望着鹿王:“这又是什么障眼法,你可真够能耐的。” “不妨。”鹿王善解人意地说,“他的癔症十分严重,已经到了无法沟通的地步,我不怪他。” 小夜:“我护送您去疗伤。” 鹿王:“不需要了,我自己回宫,你陪陪阿冉吧。” 他背着手离开,没走上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朝小夜说:“对了,屠龙庆典提前到后天上午举行,力敌跟你说了吗?” 小夜:“呃,没有。” 鹿王:“阿冉这种情况不适合担任暗卫,由你顶上吧,褐羽和他的部下都去守会场。” “这……”小夜一脸为难。 鹿王:“有什么不妥吗?” 小夜:“没有,仅遵王命。” 小夜搂着阿冉,还在想怎么向水寒解释计划改变的事,阿冉突然发狂大喊。 她不知道,此刻鹿王正对阿冉说:“你哥当年骗回来的焰火我还留了不少,一并搁在地宫里。炸神塔,将会是庆典最精彩的压轴节目,至于能不能把人救出来,就看你的能耐了。”
第35章 旧契(下) 月白睡了个囫囵觉,醒来时发觉换了个住处,已不在小夜的旧居中。 水寒安静地倚在身边,感觉怀里人动了,便说:“感觉怎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月白抬眼,对上一双满布血丝又浮肿的眼,心疼道,“我睡了这么久,你就一直熬着?” 水寒拍拍自己的脸提振精神:“没有,我也刚醒。” “撒谎退步了。”月白从床上爬起来,刚想跟水寒说不如聊聊,爪子一不小心压到了仓鼠。 蛋散怪叫一声,没有醒,却无端开始说梦话:“亲爱的,别看我整天凶你,其实我是很爱很爱你的。” 疑,它这是教我表白? 月白困惑地摇着尾巴,有点想继续听下去,又觉得这家伙平时说话那么恶心,它出的招,水寒估计不太受用。 可是自己又没有追过公猫,怎么办呢…… 蛋散见月白没动静,挠挠屁股,精神分裂似的换了个口吻:“喂,老子喜欢你,咱两凑一对吧,不许反驳,不许问为什么,我数三二一,立即给我躺平!” “噗。”月白笑喷了,又因扯到伤口疼得龇牙。 水寒瞟了眼煞风景的仓鼠,拿被子将它卷成一坨扔到床下:“别理它,继续睡吧。” “睡不着。”月白害怕仓鼠继续作妖坏他大事,提议说,“不如,出去透透风吧。” 病患吹风是大忌,水寒拧不过月白又不敢走远,只得陪他上了楼顶。 也就是这时月白才发现,他们住的不是旅店,而是一座石塔。 塔的外延用石头雕刻成巨龙环绕的样子,龙腹内则是楼梯,塔比周边建筑要高上许多,能将图陌繁华喧嚣的景象,乃至远处的群山尽收眼底。 可是巨龙无头,蜿蜒的身躯生生截断在他们所处的顶层,月白摸着风化得圆润的石鳞片,想象它原本该有的样子。 “这里有过大规模的龙神崇拜,只是塔没修完,就遭遇变故停工。”水寒说,“但正如我们之前说的,兽族没有这一习惯,再结合小夜的叙述,我总觉得库姆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月白:“别想它了,反正明天早上就能离开。” “恐怕没那么容易。” “为什么?” “我听说,屠龙祭典突然改期,跟小夜承诺我们的离城时间正好碰上。另外,这塔是鹿王接待外宾的场所,你睡下以后,砬迪来过,坚持要我们搬到这里。” “你是说,砬迪看出了问题,要扣住我们?” 水寒点头:“总之明天看到情况不对就硬来,别顾虑什么外交,大不了回大猫山受罚就是了。” “好。”月白说着,左右看了看,“话说蒲桃她人呢?” “她的隐身术恢复了,加上找人的事告一段落,我就让她先回盐沼,顺便替我向团团送信,就当是多一手准备吧。”水寒眉头深锁着,像只身怀财宝的巨龙,生怕月白再受一丁点伤害。 月白笑着按压他的眉心:“别紧张啦,就算身份被拆穿,大不了蹲几天牢房再遣送,又不是要命的事。” 水寒难过地看着月白颈上的纱布:“伤口疼不疼?” “有一点,但可以忍受。” “这么大面积,要是留下疤痕,猫长老该把我撵出山了。” 月白想说:怎么可能,我跟猫长老又不沾亲带故。 随即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于是舔舔嘴,有些紧张地试探道:“我的信息素味道糟糕,要是,要是在那么明显的位置留了疤,估计就更没有猫喜欢我了……” 月白咽着口水,停顿一下,为自己打打气。然而下一句“既然如此,你可不可以勉为其难跟我试试”还没说出口,水寒当场炸毛。 “你答应过会等我的,怎么突然忧心起别的猫喜不喜欢你?是怪我没赶在阿冉动手前赶回来吗?” 喵? 月白完全对不上号,茫然看着水寒说:“等你?什么等你?我有答应过吗?” 这堪比负心汉的言论气得水寒浑身冒烟,一股血气更是直冲脑门,掩盖掉所有理智,他摁住月白的脑袋,不容抗拒吻了下去。 “!!!” 月白的世界刹那静谧无比。 这个吻纯粹简单,被晚风吹得微凉的嘴唇轻柔相触,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小心翼翼的轻颤,比起从前那些莽撞胡来的吻,可谓不值一谈。 但不知为何,竟让月白生出一种等了上百年的错觉。 “你敢找别的猫,我就敢将它们通通打残!” 强吻过后是放狠话,水寒无理取闹,惹得月白十分不服:“你能喜欢哈恩,凭什么我不能找别人?” “谁跟你说我喜欢哈恩的,是不是多多!” “你不喜欢,找他干嘛?” “不是你要找吗?” “是,是我先提出要找,但你可以不答应啊!” 两人急瞎了眼,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 水寒感觉这么下去只会越来越糟,于是深吸一口气:“我跟你说过,需要找他取出魁札尔铃,就是前几天,站在那个湖边说的,还记得吗?当时你也答应了,会等到我卸任的那天。” 月白歪着脑袋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水寒继续说:“我对哈恩完全没有那种想法,因为泽挞从来就没有同性恋爱的先例,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简直就是知识盲区。再说,如果是你要取我性命,就算明知是蓄谋,我也舍不得捅你一刀,这种区别,你能明白吗?” “……”月白红着脸,低头靠在水寒肩上,“那你怎么不早说。” “夏至那天,我本来想向你立誓的,但偏偏碰上天罚。” “立誓是什么,天罚又是什么?” “在泽挞,立誓是确立关系时必须进行的仪式,我们相信通过向神明许诺,能让两人的命运相连,同生共死,可要是在过程中出现天罚……” “就是老天爷不同意?” “对。后来想想,可能跟我大司祭的身份有关,毕竟大司祭一职是血脉相传的。” “然后,你铁了心要辞职,就是为了能跟我在一起?” “是。” 天啊!他有那么爱我吗! 月白捂着脸偷笑一阵:“不立誓就谈恋爱呢,也会遭雷劈?” “那倒不会,但不立誓跟不负责任有什么区别?没有人会同意这样稀里糊涂在一起的。” ×&%¥#@,他喵的什么土掉渣思想,浪费老子那么多时间! 月白高兴飘了,飘着飘着,又担忧地问:“如果我真的是哈恩,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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