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另一位年纪更大的男人笑道:“那你一定很爱他。” “是啊,百年世仇,很多人都放不下。” “照我说啊,这世界都快完蛋了,还管什么仇怨什么老祖宗,都他妈给老子见鬼去吧!” “确实,老祖宗死了这么多年,不见鬼,还能坐着车里听你发牢骚吗?” “哈哈哈哈——” 气氛顿时热络起来,众人嘻笑着揶揄这对年轻的小情侣,月白报以微笑,顺便打探打探世界各地的新闻。 说来奇怪,在和平年代,人们拥有很多东西,因而处处提防,轻易不跟陌生人交心,生怕吃亏被骗,而到了一无所有的现在,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去,大家反而不再寡言。 三五天后,等这些人到达前线,经过一番讨价论价,就会被不同的雇主买下,沦为他人所有物,接受指派,去承担各种各样危险的任务。 所以下一次见面,或许会变成相互之间的敌人,又或者已是一具尸体。 但在这一刻,车上人是自由的,所以尽情释放,诉说自己的过往、犯下的错误,谈梦想,说爱而不得和曾经辜负…… 好像只要有人偶尔想起,想起多年前那个晚春,在潮闷邋遢的车厢里,破烂油腻腻的布帘后,一群模糊的身影围在一起,讲着天南地北奇闻怪见,才足以证明他们来过这个世界。 凌晨三点,车停下了。 车队老板通知大伙,由于纳格与曼塔伊拉出现突发事件,交界处的公用道路暂时封闭,一行人只得呆在在森林原地等待。 水寒找了个偏僻角落展开露营魔方,打来热水让月白擦脸,却发现月白悄悄跑到隔壁挂了门牌的鸯鸯的房间。 那张世界地图来不及收起,原样铺在桌上,上面还有数月前,他们三人讨论路线时写写画画的痕迹。 现如今却死了一个。 月白似乎还不能接受事实,坐在自己曾坐过的那张板凳上,低垂着脑袋,无言发呆。 水寒放下水盆走过去,蹲在月白跟前,视线略低于他,卑微道:“不要再折磨自己,我们就差最后一步了,忍一忍,只要拿到意志剑,无论是猫长老还是鸯鸯,都能回来。” 月白语调还是平平的:“你知道我优柔寡断,所以用这种方式来逼我。” 是个陈述句。 水寒没有否认,狡辩道:“你说我逼你,猫长老和鸯鸯何尝不是在逼你,他们赞成你进入潜意识,好让枒桫有机会偷袭。他们本来可以不死的,特别是猫长老,明知枒桫手上有世界盾,还用炸弹自杀,他们就是打着挟恩图报的主意,不惜陪上整个大猫山,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舍不得对猫族下手,甚至反过来,会因愧疚而留下,去守护他们。” “你恨猫族?” “不恨,如果不是他们整天使阴谋诡计,强行分开我和你,我也不至于对大猫山下手。” “……我明白了。”月白出奇地没有为猫族辩护,只说,“那就去找意志剑吧,如果能让一切都好起来。” 水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喜过望,握着月白的手,正想说几句体面话,将出卖猫族的事彻底翻篇,又听月白说,“不过我不会采用枒桫的方法”。 “你打算怎么做?” “先打败枒桫,将人们从可怕的管控中释放出来。” “然后呢?” “然后,去了解每一个人的过去和行事动机,说服他们信任我,直到意志剑出现。” 水寒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摇头说:“且不谈人心复杂,全世界有那么多人,挨个挨个去说服,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像吉特和格雷斯那种世代恩怨,怎么可能化解。” “我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直到科乌跟我说了这世界的真相……”月白疲惫地半闭着眼,缓缓将“神之国度”的见闻告诉了水寒。 “试验品?” “对,不老老实实找出最佳答案就会死,耍滑头、仗着小聪明偷懒都没用。而且企鹅的头目特意跟我说,枒桫那种方法行不通。” 刹那怔忡过后,水寒给出了自认为更加合理的解释:“有没有可能,你看到的是幻象?那只企鹅跟梦魔联手,他们……” “我没有!”蝶梦觞在包里大喊。 月白:“鸯鸯的牺牲,给我们指了个方向,子祈很有可能还在他自己的身体里,正好猫长老重创了枒桫,趁她元气没有恢复,只要唤醒子祈,就能压制枒桫的魂元,甚至将她驱赶出去。” 水寒:“就算这件事让你办成了,但要全世界自愿朝着同一个目标进发,根本不可能。破坏了枒桫的布设,熵值冲顶、地轴翻转,所有人还是得死。” “我会努力不让那种情况发生,但如果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等到那时再说吧。” “你打算将现有世界的陆地全部升空,像大猫山那样,是不是!” “……” “难怪。之前鸯鸯用她手上的小玩意,必须放弃八成的领土,只保留毛球镇那一小撮,结果你一回来,整个大猫山都升空了。你瞒着我,不仅用以太力加固大猫山的防御结界,承托起这么大一片陆地,还打算将这种做法扩展到全世界,你会害死自己的!” “不会。” “你有什么把握?” “我相信秘典有灭世之力,就可以拿来救世。” 月白这不顾自己安危的态度令水寒冷静尽失,歇斯底里说:“你为那些闲人忧心,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想过如果你不在了,我要怎么办!” 双肩被水寒抓得生痛,月白见爱人青筋暴突两眼通红,没有挣扎,而是顺势闯入对方怀中。 心念在两人之间快速游走。 那双不再透亮,揉合了猫族淡蓝和人类黑棕的瞳孔灰蒙蒙一片,却在死气沉沉中,蕴藏着洞悉一切的力量。 月白亲吻水寒的眉心,轻声说:“在潜意识里,我找回哈恩了,不再害怕自己的从前。你呢?还在为没有守护好族人而耿耿于怀吗?怕历史重演,怕眼睁睁看着我死去,所以提心吊胆、过度谨慎、自疑自责,奉行以暴制暴的做事原则,打算先下手为强,剔除掉一切有可能造成危险的因素,又不希望被我发现,担心被我责怪,于是想方设法掩埋事实,最终陷入疲于奔命的怪圈。” 死一般的沉寂。 大量回忆涌入水寒脑海中,叫他想起了多年以前,某个寻常日子,他像往常那样驱逐了对泽挞充满好奇的入侵者,却不知那是他还没来得及认识的爱人。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眼泪从水寒眼眶中滑了下来,沾湿了月白的脸,他迟半秒才意识到,想抬手去擦,却让月白先一步抹去。 “你看,就算我们之间有过那么多误会,不知不觉伤害了彼此,但你还是这样爱我,而我对你的感情,从哈恩到月白,跨越整整一个世纪都没有变。我不想死,之所以努力改变现状,是为了心安理得跟你在一起。” 月白抱紧水寒,说话吐出来的气息细碎温热:“是,我们或许能使阴招,用不顾别人生死的方法战胜枒桫,或者更顺利一点,打倒那群自称神明的企鹅。但再往上,我们还要斗多少人?真的能一直赢下去吗?万一不幸落败,下场会不会跟那些被我们抛弃了的人一样,甚至更惨。” 水寒:“……” 月白:“让我试试吧,试试找出一条终结所有纷争的路。我自私,不要将你让给任何人,特别是枒桫,所以我恳求你,求你站在我这边,给我信心。我不是弱不禁风的人,不要总是躲在你身后,享受你的付出,我也想保护你,也想阿望洛洛他们能回来,一大家子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水寒没有正面回答,只抚上月白的后颈,用力亲吻其嘴唇,宣泄心中的懊悔和无可奈何。 他恨透了这个曾伤害过他的世界,唯独喜欢月白,喜欢这只温柔并暴躁、强大且谦卑,自私又无私的、执拧的、下定决心便一往无前的,猫。
第139章 陷阱(上) 龙脊山的防御工事进行得如火如荼。 身负重伤的枒桫不惜血本大兴土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在拖延时间,以确保自己度过体能虚弱的危险时期。 这对月白来说,是极好的机会。 月白利用海妖的变化术改头换面,跟水寒一起潜入,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大猫山耽搁了足足一个多月,来龙脊山的路上又几经波折,结果枒桫的防御工事还没修好。 枒桫麾下,什么物种的人都有,习惯、天赋、能力各不相同,因而做事的方式大相径庭。 譬如熊族能一次性抱起200公斤石料,因自主意识被剥夺,他不考虑与他对接的是什么物种,只遵从统一意志指挥,大步走到羸弱的兔族面前,“咣当”放下石料,然后机械地回头。 这样来来回回数十次,拿起放下、拿起放下,兔族面前的材料垒得越来越高,到最后倾侧坍塌。 兔子被压死了。 立杆上的广播系统24小时不间断,用不带感情的机械语气,播放着“背离龙族会有什么什么下场”之类的口号。 而兔子缺位后,下一个工序、下下个工序……因迟迟等不到材料,所有人呆站在原地,引发了一连串宕机事件。 级别最低的人们不被赋予发现问题的权力,因而不会主动上报,待到进度严重落后,甚至危及防御工事本身,更高一级的管理者才会迟钝地发现。 接下来不是尽快解决,而是逐级上报,再逐层等待命令下发。 那过程少则半个月,多的话……从那些意识尚存,只是投靠枒桫助纣为虐的管理者们窃窃私语可以听出,枒桫攻打大猫山前上报的一个棘手问题,到现在还没等到解决方案。 之所以没有人敢自作主张,是因为那样做,意味着与最高意志对抗,会被处以极刑。 迷失的人似草芥,清醒的人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世界如果最终变成那样,除了可悲,月白想不出更加贴切的词汇。 由于管理乱七八糟,人员名单混乱,月白和水寒轻易混入人群之中,经由龙脊山东北面进入泽挞,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直至穿过泽挞大门,从竹林出来,水寒遥望久违的故乡和那棵巨大青铜树,忽然说:“房子的排阵改变了。” 月白:“陷阱?” 水寒:“不好说,但之前顺利得不可思议,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月白正想提议,要么干脆用术力飞进曜谷,避开整个泽挞,忽然听到枯叶被踩踏的声音。 换作从前的猫猫耳朵,他一早便能发现跟踪者,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哎。”他往水寒那边靠过去,小声说:“后面……” 水寒略略偏头,用余光瞥了下:“枒桫旗下,穿着百夫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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