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等着林随意继续说下去,久没等到林随意的下一声,老王便问:“三月怎么了?” 林随意蹙眉:“三月不该下雪。” 老王反问:“为什么?” 林随意答不上来老王的‘为什么’,他另一手按在老王手上,声音发紧:“王叔,您仔细想想,我们在的这个世界是不是一直在……在下雪。” 老王看了眼煞有其事的林随意,他真得回想了一下:“有时候也会下雨啊,雨夹雪。” 林随意盯着老王,他发现老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他着急地问:“怎么可能一直下雪呢?晴天呢?阴天呢?你这个岁数有见过除雪以外其他的天气吗?” 老王摇了摇头。 林随意不知道老王摇头是表示没见过还是其他,他追问:“王叔,不奇怪吗?” 老王对上林随意的视线,林随意的眼神是急迫的,他却是迷茫的:“哪里奇怪?” 林随意霎时不吭声了。 老王还是坚持着问:“随意啊,到底遇上什么事了?你孤身一人来金花街,我是把你当自家小孩看待的。你这样叔很担心。” 林随意还是没吭声,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望着老王。 老王钻研不透林随意的目光,反倒被林随意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他回头往108号店铺看,小声地说:“是不是……撞邪了。” 哪知他刚转身回来,忽然瞅见林随意扑向自己。 老王这回真真实实地是被林随意吓了一跳,他连忙往后躲:“你……你……林随意你要干什么!” 林随意不想做什么,他只想亲自验证。 他要去探老王的呼吸。 但老王认定林随意撞邪,他被林随意吓得心脏砰砰跳,看见林随意伸手而来,他以为林随意是要掐死自己,下意识嚎了一嗓子‘救命’。 林随意眼疾手快地抓住老王,他摁住老王的一侧肩膀,另一手去抓老王抵挡的双手。 老王虽年纪是大了些,却还在壮年的尾巴上。他还比林随意宽半个身子,林随意一时竟也没办法制服住他,两个人拉扯着竟然摔在雪地。 林随意动作更快一些,他使出全身力气压住不断挣扎的老王,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去探老王的鼻息。 “随意……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头顶茫然的一声,但音色并不陌生,林随意僵了下昂起头。 问这句话的是叶之悬。 在叶之悬旁边站着胡瑞。 除了胡瑞还有几个太痕观的人。 以及人群的最后,楼唳朝着他这边看来。 楼唳人高,纵然站在人群之后,林随意也发现了他的目光。先是看向自己,然后看向他压住的老王。 老王比不上林随意年轻,这么一番挣扎哼哧哼哧喘个不停。再加之他这么压着老王的姿势很难不让别人想歪。 林随意看见楼唳皱紧了眉。 林随意:“……” 他赶紧站起身。 老王吓得脸色都白了,身上也没有力气,久久无法从雪地爬起来。还是胡瑞和叶之悬上前把人给搀扶起来。 老王吓得够呛,被二人扶起来后还在大口喘气。 林随意看见老王喘气时喷洒的热气,和他一样,雾气并不浓重很微弱,看起来老王的呼吸也是微弱的。 老王在向旁人告林随意的罪状:“突然一下就冲上来压住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们帮我看看这孩子是不是中邪了还是精神压力太大。”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他没去看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低声道:“王叔,对不起。” 老王心急如焚:“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啊!” 林随意也不知道,他没办法说。 他就这么低着头站着,别人问话他也不答,像是一尊无法开口言语的冰雕。 过了很久,他身上一热,有人给他拢了件衣服。 馥郁的檀香让林随意鼻头一酸,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滴眼泪就掉了下来,砸进脚下的雪中。 头顶,楼唳的声音:“你们先把人送回去。” 这个人指受了惊的老王。 有人去做了,低头的林随意听见一串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窸窣声音走远,周遭就沉寂了下来。 所以楼唳的声音越发清晰。 “怎么了?”楼唳轻声问他。 林随意没答。 “随意。”楼唳唤:“你怎么了?” 林随意心中被一种莫名的酸涩情绪堵得发胀,他伸手抹了把脸,把这莫名其妙的眼泪抹去。他想说‘没事’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摇着头。 ”刚才还好好的。“楼唳说:“为什么哭。” 林随意咬着唇。 他都将头埋得这么低了,还是被楼唳看见自己哭。 一瞬间,林随意羞涩难过,他并不想晾着楼唳,但他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回答自己掉眼泪的原因。 他也不敢说实话,不敢对楼唳说自己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好在楼唳也没在逼问他,而是攥住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张丝帕。 林随意发现楼唳的手很冰,他很快就收回手,林随意捏着柔软的丝帕,连丝帕都是冰凉的。 “如果你抬头看我。”楼唳说:“你会发现此时只有你我。” “如果你不想要更多人发现你的情绪,你可以用手里丝帕揩去眼泪。”楼唳的声音平平静静:“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不介意,可以趁现在告诉我。” 他没说一定能为林随意解决问题,也没有表态一定会出声安慰,林随意抿出楼唳的角色——一名安静的倾听者。 过了一会儿,林随意终于抬头。 抬起头林随意就发现,楼唳正低头注视着自己,他下意识又低下头。 “楼先生……”林随意不想辜负这位倾听者,他紧紧地抓住手里的丝帕,像是从丝帕中汲取了勇气,他问:“108号店铺门口悬着一块帘子用以遮挡风雪抵御寒冷,可此时是回暖的三月,您不觉得帘子存在得……” 顿了一下:“奇怪吗?” 楼唳似乎要完美演绎倾听者这个角色,林随意并没有听到楼唳的答复。 他抬起头,望着楼唳。 “楼先生……您……” 话说到一半,林随意止住了。他想到楼唳不让自己探鼻息,他想要从楼唳那里得到原因,可他又恐惧于得到答案。 若一切是梦,他便是梦主。 梦主会杀掉梦中活人。 不然又如何解释楼唳不让他探呼吸的行为呢。 林随意自己都想得到的。
第六十二章 许是久等不到林随意填充问题,始终安静聆听的楼唳这才开口:“我惧冷,门口悬帘阻挡风雪,我不觉有哪处奇怪。” 林随意脸色刹那变得苍白。 通过林随意的脸色,楼唳辨别出自己的回答并非林随意想要的答案,他不再说话。比起着急的老王,楼唳连询问的目光都是平静的。 怎么了?楼唳在用他的方式无声询问。 林随意依旧不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他错开楼唳的视线,艰难地仰起头。 事实上,无论楼唳怎么回答,都不会是他想要的答案。 林随意想要的是异象消失,或者从楼唳口中听见关于异象的其他解释。 仰头时的视角和平时不一样,视野里的雪不见源头却纷纷扬扬好似永远不会停歇,雪不知疲惫他却觉得累。 林随意没从楼唳这里得到任何安慰,一颗心反而摇摇晃晃沉入谷底。他整个人如堕冰窖,不,他现在就在冰窖之中。 他复杂地看着楼唳,楼唳仍是问询的目光,他看了半晌才摇着头:“没事……楼先生,我就……就随便问问。” 楼唳刚要说什么,这时太痕观的人回来了。 叶之悬和胡瑞朝着他们二人小跑来,他们从老王那里听了一些只言片语,本来是想再从林随意处问个清楚,但看林随意脸色苍白以及蹙眉的楼唳便压下了疑问。 胡瑞对楼唳说:“楼先生,车来了。” 楼唳回答胡瑞时目光一直在林随意的身上:“我的车在路上。” 他们这是准备去找在张嫱依梦中作怪的邪祟,只是偶遇林随意耽误了一会儿。 胡瑞点了点头,没有硬拉着楼唳与他们同乘一辆。 他把地址给了楼唳。 叶之悬则问林随意:“随意,我听楼先生说了,这次解梦是你的功劳,我们现在要去找人,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林随意抿着唇,他自己的事还没搞明白,又哪分得出心去关心别人的事。 可他也没说出拒绝的话,他看着楼唳。 楼唳将自己的外衣脱给他,单薄地站在雪地中。楼黎又不知去了哪里,没人给楼唳撑伞遮雪,被林随意亲手剪短的发间落了白雪。 他一直在看林随意,似乎也在等林随意的答案。 一起去?或者,不。 林随意目光下移,看向楼唳自然垂下的手背。 手背的伤口结痂还未好利落,更别说他后背的伤,还有,他入梦后楼唳一夜未眠。 最终,林随意点了下头。 叶之悬问:“那你跟我们一辆车?还是跟……” 叶之悬都没结束询问,楼唳便道:“他与我一起。” 叶之悬:“好。” 这时太痕观的车来了,是一辆可载多人的保姆车。 楼唳的车紧随其后,车灯被大雪晃得明明灭灭,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街边。 大家尽都上车,汽车引擎声在灰白的黎明中响了一声。 太痕观的人走了,此时又只剩下林随意和楼唳。 楼唳并未催促林随意,林随意看见他发间越来越多的雪,他艰难压下心虚催促道:“楼先生,快上车吧。” 说着把披在身上的衣服还给楼唳。 楼唳接过衣服,目光将林随意上下一扫量,问道:“没事了?” 林随意勉强笑了下:“嗯。” 两个人到了车上,楼唳先上车,林随意跟上。 楼唳对司机道:“跟上别丢。” 引擎发动,他们所在的车跟上太痕观的车。 “楼先生。”司机问:“温度可以吗?” 楼唳怕冷,车厢里早就蓄满了宜人的暖气。 楼唳没答,反而去问林随意:“可以?” 林随意赶紧坐正:“嗯。” 司机继续开车,楼唳最后看了眼林随意的侧颜,十几秒后才撤走目光。 “你认为的奇怪是什么。”楼唳忽然启唇。 林随意身体一僵,好不容易才沉寂的话题又有复燃的趋势,他脸色迅速地难看起来,翕动着双唇不知怎么回答。 “到底何处奇怪。”楼唳并未看他:“实则你自己也不肯定。” 林随意没吭声。 楼唳说得对,他不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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