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还会自己发光哦,”许惟知抱着安溪脱在玄关的大衣斜倚在门框上,抬手将灯给关上。 正如他所说,水晶球里散发着明亮的荧光,随着飘落的雪花和可以掀起涟漪的海面仿佛里面的场景就真实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看得入迷的安溪不禁呢喃:“好神奇,”以后要真能亲眼看见就好,那里的海水真的会变成淡粉色么。 许惟知望着安溪的目光也不自觉变得柔和,但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别样的复杂情绪。 有了这个水晶球后安溪就像是有了盼头,一日三餐都强迫着自己按时吃下,营养液也是一样。 体重和腹部的幅度也在逐渐增加,但他也越发不爱出门,一有空闲就蹲在床边守着那颗神奇的水晶球,对许惟知的依赖也在缓缓减少,对他要去做限制性不能带上自己也没那么抗拒。 这天许惟知又是满满当当的实验,在家里安溪也不能落得清闲,随时随地都是实验组员的电话,吵得他心烦,现在反而让他感到舒适。 喝完营养液后他照例抱着腿坐在床头,直愣愣地盯着水晶球。 突然腹部里细微的动静让他僵住身子,就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活动。 是宝宝。 这么久,快八个月来他头次如此真切地感受肚子里存在着个鲜活的生命。 他不明白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害怕中掺杂着几缕期待,这可怎么办,肚子是真实存在着他和许惟知共同的孩子,隔着薄薄的肚皮就能感知到他的活动。 兀得余光瞅见水晶球上倒映出来自己的侧脸。 瘦削,面色黑黄,两颧轻微凹陷,因为肚子找不准舒适姿势睡觉而变得青黑的眼底,憔悴得脱了像。 小心翼翼地托着肚子往落地镜前站着,纤细的身子完全不像是个正常的人类,他掀起宽松的便服,硕大的肚子上爬满了一条条骇人的青紫,像是要炸开也像是个丑陋的寄生怪物。 镜子里的自己双眼空洞无神,往日的神采全然消失殆尽。 抚上摸不到多少肉的脸安溪不禁蹙眉,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的。 悲凉顺着他的脊背往上爬,许惟知呢,得去见他。 许久不曾有的恐惧让安溪有些慌神,迫切地想要待在许惟知身边。 他艰难地自己换上外出的衣服,着急地连鞋子都忘了穿,站在电梯面前却不敢按,只能扶着栏杆从楼梯下了28楼,出了小区便赶忙压低宽大的帽檐,遮住自己可能会吓到人类的面容。 为了不引起多余的注意,他走的内部员工通道,许惟知之前为了方便他进出已经把指纹录入进去了,于是他进去毫不费力。 奇怪的是今天走道上几乎没见到有工作人员,静悄悄的。 别的地方安溪也不清楚,只是低头按着记忆里的方向快步朝培育室去,站到最里面的那面墙壁输入密码又是道隐秘的门升起。 他一开始也不知道,都是后面才知晓,这里面的是更为重要珍稀的培育品种,许惟知平时都待在里面。 空旷的房子里似乎又多了几个培育箱,在一个几乎三米高移植着很多海藻的巨型培育箱前安溪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凑近想要看看是何种生物,体型居然会如此庞大。 靠近那瞬,像是有感应般一张熟悉的脸庞也好奇地凑到箱子边。 那是和自己很相似的脸,但要更年轻、更有魅力,眸子里满是澄澈的疑惑,对方也辨别出他身上残留的同类气息,便友好地朝他吐着泡泡。 来不及感到震惊,外面响起输入密码的动静,来人很有可能是许惟知,安溪下意识地想要躲藏起来。 或许是看出他的意图,培育箱里的人鱼发出邀请的信息,梭巡周围一览无余的摆设安溪只能接着他的力量跳进那巨型的培育箱。 小人鱼赶紧用宽大的尾鳍把躲在海藻间的安溪遮掩住。 “这次实验品怎么样,有进展么,”这个声音安溪曾经在许惟知的电话里听到过几次,近距离听更加充满威严。 “他似乎并不能和人类进行比较复杂的交流,或许是还未开化,比起安溪要青稚上许多,”这才是许惟知。 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说他也是个试验品? 这个想法让他脑海中炸开一片空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蜷缩,突然碰到个圆润的东西,还以为是专门布置的鹅卵石,不经意地扫过。 浑身的血液在视线触及那个物体时急剧寒凉,那是和他摆在床头每日精心呵护照料的别无二致的水晶球,只是他现在被不甚在意地扔在角落,只有自己可笑在珍视。 “安溪?哦,你是指002号试验品,怎么,你真动心了?”那人倨傲轻蔑地质问。 “当然不是,只是他很容易被情感所左右,所以装得我有点不容易撇开这张面具,”许惟知毫不犹豫的否认让安溪心中一颤,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惊诧紧紧地缠绕上他心头,胸口被水堵得快要喘不过气。 “也是,人嘛,总是很执着第一眼看上的东西,”那人理所当然附和,“心动也只有那一次,剩余的时间都在寻找影子,是么,小许。”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但很快许惟知还是接话:“确实,魏院长对此倒是颇有心得。” 这句话对安溪下了最终的审判,他自始至终就是个笑话。 “我看002也快到临产期了,最近把手里的活放放,等孩子出来后就可以到下个阶段了,”被称作魏院长的人语气里隐约夹杂着不耐。 “按照以往的实验数据多半就是死胎,还有研究下去的必要么,”许惟知翻找着实验数据记录本,仔细对照着各项检查指标。 “石化虽然少了很多可以化验的东西,但也算是比较便捷好处理的方式,”魏院长觉得这并不能算是问题,“营养液他有坚持服用没。” “是的,一天三次都按时服用着,之后将胎儿取出的时候应该不会危及性命,”许惟知如实汇报着一切。 “那是自然,掺进去的可是唯一成功诞下活胎人鱼的鳞粉,暗中可给他增长了不少的灵气,算他走运哈哈哈……” 原来许惟知早就知道,什么都知道,却还漠然的在旁边冷眼瞧着他苦苦挣扎为了个早已拙劣破碎的谎言。 听着外面刺耳的笑声,安溪腹部传来剧烈疼痛,一股黏腥的液体从嗓子眼涌出,扩散进海水盐,模糊了他眼前的画面,死亡的气息,让他感受到深深的绝望。 上面小心遮掩住安溪小人鱼敏锐感知到不对劲,赶紧俯冲下来察看他的状况,看到他身边变得暗沉的海水立马慌了神,抱住安溪用巨大的尾鳍大力拍打着培育箱。 很快交谈的两人就被动静吸引,率先冲过来的许惟知看到被污染的血水就暗道不好,这人鱼是不是应激了,太过用力把尾鳍给弄伤了。 但看到人鱼托着的身体时他直接定在原地。 安溪双只深陷的眼神空洞无神,透着麻木和绝望,就这么透过混着鲜血的海水静静地望着许惟知,被咬得破烂的嘴唇嗫喏着,但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无端的心慌,许惟知强行让自己发抖的四肢镇定,搬来梯子爬上培育箱顶,靠近被人鱼环着的安溪:“你怎么——” “我恨你,许惟知我恨你,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安溪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猛兽撕咬着,四肢百骸都疼的颤抖起来,但满腔的愤怒和仇恨还是让他完整地说出这句话。 随后嗓子那处又涌出几股腥甜,血沫混着涎水顺着他瘦削的脸庞淌进澄澈的海水里,晕开的痕迹像是怒放的鲜花。 “给我!”惊惧的许惟知对不肯轻易松手的人鱼大声吼着,直接探出身子将他怀里的人抢过来,抱着虚弱的安溪赶紧往特殊抢救室去。 那条小人鱼也趴在培育箱内焦急地望着他们,发出担忧的叫声,可惜没有人听得到,连安溪也没能听到。 * “期间我醒过来几次,旁边穿着工作服的并不是许惟知,”不然他化成灰也能认出来。 安溪向庾海讲述过往时面上的表情维持得很好,淡然得像是在叙述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遭遇。 “孩子出来就是石化的?”虽然庾海并不想再戳安溪的痛处,但嘴比脑子快,已经问出了口。 “嗯,死的,当时直接剖开了我的肚子,取出了那具发育还不太完全的死胎,”说这话时安溪垂下了眼睑,长睫微微颤抖,依旧看不出有任何波澜。 “许惟知和那个研究馆里的人类都是疯子,”光是听着就让庾海气得心血不顺,“他根本就是一直在利用你!” “嗯,”安溪自然知道,还以为许惟知是属于自己在深海里遇见的一抹炽热阳光,可惜对方带来的阳光只能算是冬日的太阳,徒有灿烂的光线,却感知不到半点温度,只是令他更加窒息。 ??89安溪篇(二十一) 在听见那个魏院长开口称自己为‘002’时他就全然明白了,只要他傻傻地待在许惟知营造谎言舒适圈里。 其实他的所有举动都在被很多人密切观测着,属于活生生的试验品。 “那之后你是如何逃离开他们的,”庾海不觉得许惟知会轻易放开安溪,就算是为了他难得的实验价值。 “如何逃离……”安溪嗫喏地重复这句话,凝视着地板上的线缝脑海里掀起几波迷惘,断断续续的画面连接成幅不真切的场景,“是海神的惩罚,因为那场惩罚强制把我带到四周没有其他生灵的洞穴。” 听到这庾海心里‘咯噔’一下,海神的惩罚通常都不会亲自莅临出手,而是交由赋予权利的神使进行,而他就暗中执行着这项惩罚,但对安溪没半点印象。 徒然想到当时安溪刚经历剖腹取子,大抵是被他认作雌性人鱼了。 “雷刑过后很少有动物能继续维持人形,”庾海对不少比安溪年岁大、灵气更充沛的生灵,多数是重新投身回大海深处,休养生息,拖着孱弱的身子在危险的人类世界里实属下下策。 安溪眸子里闪过几道愕然,那时强行剖出腹中还完全未成型的胎儿已然消耗他大半元气,被带去接受惩罚期间道道锥心刺骨的惊雷砸向自己时他也以为会当场死去,但施行惩罚的那位似乎并未下死手,后面还在隐秘的石壁罅隙中留下续气保命的珍贵丹药。 即使如此那段时间也分外难熬,每天被海上升腾起的阳光照射到破败不堪、无比丑陋的躯体时他都想自我了解了。 但心中孕育的愤恨让他不断地咬牙坚持,必须得先把许惟知亲手弄死:“毕竟有这幅模样才能再次接近他,”杀死他的几率也会更大。 “所以那些被困住的人鱼又是怎么回事,”庾海事后察觉那些大都是未开化的人鱼,按照人类的年龄勉强算作婴儿阶段,本该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年龄,都定格在达不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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