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劫,又是量劫! 这些时日叶归尘频频听到这个词,似乎是从他尚在剑宗之时,顾忘尘的话就解开了序幕,此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与这个词摆脱不了干系。 “量劫乃是无数天地人神仙魔妖精鬼怪的因果轮回交织形成,此劫一出,除非神人可避过劫难,其余万灵,皆会应劫而亡,天地重归混沌,万物归一,一元复始,再启轮回。”叶归尘给出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答案。 银发神祇轻笑了一声:“对,也不对。生灭轮转是三界万物的本质,这个本质,谓之道。阴阳二气生世间万物,万物的生死伤灭便皆有定数,因而才能轮转不休,生生不灭。天地不仁也好,天心慈悲也罢,对于这世间万物,总归是大道无情,生而平等的。然而,世间的平衡不会一直维系,如我一般的太古神祇,生于天地初开的混沌之中,拥有无上神力,更有万世不灭之寿。然而,仍无法避免陷入此消彼长的阴阳之争。” “既有太古神族,自然也有太古魔族,神族乃阳之极,魔族乃阴之极,阴阳相争,最终酿出灾祸,两大古族皆覆灭,而这里,只是最后一处战场罢了。在此前的几百万年间,激烈的争斗已经让人界十不余一。不过我猜,现在两大古族皆已覆灭,人族再无外患,如今的人界应该是和乐融融,人丁兴旺吧?” 闻言,叶归尘半是自嘲地摇了摇头:“神魔尚且不能做到心无罣碍,意无所执,人类又如何能做到呢?没了外界纷扰,人类相互残杀却也从未停手。” 人类发展至今,尚未有任何一个时代是完全没有战火纷扰的。 银发神祇顿了顿,似乎也并不意外:“总之,神魔之争是量劫的序幕,三界之乱则是量劫的结局。寻常人类最多不过百岁便亡,死后一切归于天地,因此倒不会给三界带来太多的负担。然而天地之间的灵气和魔气越来越多地被仙界的修士和魔神界的魔修所吸收,天地平衡也被打破。神仙魔修活得越久,他们需要消耗的能量就会越多。而且他们只掠夺而不归还,天地之间就会越发不平衡......” “您的意思是,正因为修士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所以才造成如今的三界失衡,量劫将至?”叶归尘敏锐地把握住了银发神祇话中的重点。 银发神祇缓缓地点点头:“正是如此。原本三界的量劫会提前万年降下,只是因为那时候,最后一场神魔之战消耗了所有活着的神魔,他们体内那庞大的力量和元灵回归天地之间,对天地规则有所补益,才让这量劫降落的时间又生生延后了万年。” 叶归尘望着眼前面色平静的俊美神祇,心中却是一阵莫名悲哀的感觉。 虽然天道循环,大道至公,然而这世间终究不会有永恒不灭的存在,再强大的存在,也会有随着时间湮灭的那天。 他和灵渊,还有眼前的神祇,都逃脱不了既定的命运。天道无情,无情至此。 “然而,眼下的量劫将至,天界那些仙君、先帝占据着曾经是神族人所拥有的族地,占据着灵气最为充沛的仙府洞天,却并不愿为了三界的生灵而牺牲,”银发神祇说着,目光再度转向叶归尘,“所以,他们才暗中派出真正的仙人下界,去寻找下界的破劫之人,我想,应该就是你了。因为我能感应到,你和天地命运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叶归尘这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银发神祇的意思很明白,他的师尊玄玑老人乃是天界真仙,当初下界伪装成修士四处挑选天赋过人的弟子,就是为了找出那位身负大气运的破劫之人,最后,他确定叶归尘便是那破劫之人,便一心想要让叶归尘顺利飞升天界,以应此劫。 “我的师尊已经兵解多年,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想来也不得而知了。”片刻后,叶归尘轻声道。 无论如何,玄玑老人总对他有教养之恩,培育之德,师尊栽培他的目的叶归尘不想去计较,他自己便是实实在在的承受了师尊的恩惠,这天底下,他是最没有资格指摘的人。 “仙人是不会兵解的,”银发神人别有深意地看着叶归尘,“他们只会归元,但是我大抵能猜到为什么你的师尊会制造出自己兵解的假象。真正的仙人所拥有的力量是下界的修士无法想象的,正如真正的神人所掌控的力量也是仙人无法想象的。他们下界乃是违背天道的规则,故而只能偷偷下界,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人类修士。但是他们的力量太过强大,人界根本承受不住他们的力量,若是他们滞留得久了,就会引发人界的崩塌,因此,你的师尊也不敢在人界滞留太久,我想他大概是大限将至,才伪装出假象骗过你们。” 看着叶归尘有些难以置信的眼神,银发神祇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或许,他一直在天界等着你飞升上去呢。这些仙人一直想要成为真正的神人,就必须破解眼前的量劫之灾。但是他们永远不知道,天界所有的仙人的力量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真正的神人。而就连神人也都应劫而亡,更何况他们?他们汲汲营营几万年,一直在追求一个无法到达的目标。他们选择你,也是选择了捷径。曾经的神族让他们得以苟延残喘万年,如今再献祭一个大气运之人,又能让他们苟活万年也未可知。” 叶归尘怔楞在原地。 银发神人口中的真相或许最接近这个世界的本质,但是却又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曾经,叶归尘一心追求飞升,除了有他师尊的谆谆教导和敦促,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飞升大道,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叶归尘看来,自然是为了照拂更多的生灵。 但倘若说他飞上去天界是为了部分修士的利益,为了让他们自私的贪欲得以满足,他恐怕也不会选择应劫飞升。 “神君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人间修士,如何能承受如此大气运,让量劫因我而延缓?”叶归尘深吸了口气后才平静道。 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的想法,事实上,他的心底远不如他的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银发神祇上下打量着叶归尘:“事实上,我也好奇。天下背负气运之人不少,皆是得天眷顾的天纵之才,你师父为何会在这么多人之中选中你?你虽背负着破劫的关键,但是却不是那等气运深厚到足以让天道为之让步的程度,便是比你更加天赋出众的人也有,为何,却是你?” 对方的困惑也是叶归尘的困惑,只是叶归尘也不是执着的人,许多事情找不到答案他也不会抓住不放。 “不过现在,我倒是能猜到几分,只是这原因,还不能告诉你。”银发神祇说着,又问了叶归尘一个问题,“方才,那白发小子不肯让我将你的封印解除,但是我想,这种事还是要征询你的意见。你怎么想的呢?” 叶归尘看向对面的神祇:“还请神君为我解除封印。” 银发神君轻笑着,微微仰头打量着对面年轻俊美的修士:“你是担心若是没有以前的记忆,你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去爱那个小子么?” 叶归尘微微垂眸,他知道对面的人步步紧逼,为的还是他反复回避的那个问题。 对方想要他明确地表示,他此刻是否爱着那个少年。 这个问题,顾忘尘问过,陆妙韫问过,灵渊问过,就连叶归尘自己也反复问过自己。 其实,很多时候,给不出答案也是一种答案。 如果不爱的话,他就不会面对这个问题犹豫;如果不爱的话,他也不会纵容少年一再的放肆;如果不爱的话,他更不会给对方接近自己的机会。 但若要细问什么是爱,叶归尘又的确给不出标准的答案来。 他只知道,看着灵渊在自己身边时他的心情会颇为愉悦,注意到少年在想方设法地取悦自己时他也欣然配合,当球球化身为幼童形态向他撒娇时,他心底似乎真的有一种为人父母的责任感...... “方才灵渊说,他爱我,无关我爱不爱他,我爱他,无关我是否还有曾经的记忆。”终于,叶归尘在审视了自己的心境之后,坦然回答道,“那部分失去的记忆或许会让我对他的爱更加圆满,但是即使无法记起,好像我也无法再将他放下了。” 银发神祇闻言,微微挑眉:“我很欣赏你的坦诚,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他已经要答应留在这里陪着我一同守墓,这也是我治愈你的条件。虽说治愈你会损伤我的一部分残魂,但是这点儿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以前我的残魂或许能在这里存留万年,现在可能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了。” 叶归尘明白,对方是在暗示他,若是恢复了记忆,恐怕马上就要面对几千上万年的分别。 与其相思两牵念,不如挥剑绝前缘,一人惦念总好过两人受罪。 “我知道。”叶归尘缓缓点头,“所以,劳烦神君了。” 银发神君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归尘:“那我就成全你们吧!” 他话音一落,叶归尘忽然感觉一股完全无法违抗的力量牵引着他飞速后退,眼前浮光掠影地闪过无数恍惚的场景和人影,还有隐隐约约的对话。 一瞬间,叶归尘忽然感觉体内有什么桎梏在这一刻崩塌,而无数被封印起来的记忆也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清晰而深刻。 他的眼神也在这一刻柔软起来,暗色的眼瞳就像是三月的春水,可以溺毙所有被他注视的人。 就连对面的银发神祇也不得不承认,叶归尘这具皮囊的容色已经超越了大部分受天眷顾的神族。 而此刻,叶归尘已经完全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中。 三十多年前,叶归尘已经隐约能感受到天道召唤,那是他的修为圆满,即将渡劫飞升天界的征兆。 玄玑老人将他召去,沉声道:“归尘,本座麾下弟子数百人,但唯有你是本座最为看重的弟子。你的天资禀赋已然超过你所有的师兄,如今更是已经登临天界之门,只差最后一劫,便是你从未渡过的情劫。” 那时候叶归尘并不把情劫放在眼中。 在他看来,自己清心寡欲近两百年,身边虽然不少俊男美女环绕,甚至追求示好,但他从未对这些人多看一眼。 他一心追求大道,红颜于他不过枯骨,情爱更是虚无,他自信并不会受情障所困。因此,他对于玄玑老人慎之又慎的态度不大理解。 不过玄玑老人毕竟是他的师尊,为了完成师命,叶归尘还是安安静静地接受了师尊的安排,下山去寻找自己的机缘,准备渡完情劫就返回剑宗。 在他看来,不出一年,他就该功德圆满地回山闭关了。 他下山以后,信马由缰地在上界闲逛了数日,才走到上界与下界的交界处,便察觉到了几分微弱魔气的存在。 那时候的叶归尘已经渡过了对着魔修便喊打喊杀的阶段了,他循着魔气走过去,就看到一名浑身血污的少年横躺在乱草丛中,气息奄奄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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