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尼禄莫名想起那名戴着阿西莫夫项圈的老年狼骑,冷沉的眸色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痛苦。 “除非有一天,你的皇帝战死—— “否则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有任何机会,玷污与我并肩战斗的帝国战士的名誉。 “听明白了吗?” 海德里希静静仰视着他。 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淡蓝眼眸,此刻简直就像风暴中的海面,兀自掀起滔天巨浪。 他深深凝视他的君主,嗓音都发哑了:“以我们对帝国的诺言起誓——陛下,我并不在乎如何被人民议论。” “我在乎。”尼禄说,带着一贯斩钉截铁的气势,“议题结束。”
第69章 他重新后靠回椅背, 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要海德里希别再废话,干脆点告退回家。 这会儿心神从政务抽离后, 他才感觉脑子有些不对劲——头部发紧的感觉愈发剧烈了。 而且不光视野边缘的黑斑越来越多, 就连跪在他身前的海德里希,模样也开始骤然扭曲变化。 ……该死!! 尼禄一把按住额角, 冷汗瞬间浸湿衣衫:【系统!】 他在密谈前把系统屏蔽了, 但系统通常会持续监测他的脑波状况,以是刚刚出现发病征兆时,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没等几秒,他连海德里希在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幻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书房的地板轰然朝下塌陷,人体焚烧的焦臭味道充斥鼻腔。 冷酷的命令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又多又嘈杂, 但内容只有一个:就是毁灭式复仇。 即便知道是发病时的幻觉, 尼禄还是本能地去抓一切可以抓到的东西。 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明白现在面前还有旁人, 便死死地咬着牙关, 不发出一丝声音。 无尽坠落中, 他抓住了一个像金属盔甲一样的东西。 “海德里希上将,陛下身体不适,你该离开了。” 白狼骑紧紧抱住座椅上发抖的人, 把尼禄的脑袋按在披风里,声线里是竭力伪装的冷静。 他上一次见到尼禄这样, 还是在从德塔要塞回来的路上。 当时尼禄拿枪指着他的头, 要他宣读由狼骑处决渎职皇帝的守则。 他知道卡拉古先帝有某种精神疾病, 其实隐隐有过猜测。 可是这个猜测, 无论对他还是对尼禄,都残酷得根本无法想象。 但当下他第一反应,就是必须先把海德里希赶出去,为小主人把守秘密。 海德里希在那站着,恍若未闻。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了,身体如坠冰窟。 “没听到我说话吗,上将?” 白狼骑咬紧牙,转过头低喝:“狼骑!” 但是很快,没等狼骑过来强行请离,海德里希自己抬起脚,机械地走向了书房门口。 “你们也先出去。”白狼骑对闯进来的狼骑命令,“关门。” 书房门被关上了。 “小殿下。” 白狼骑从座椅后方绕向前方。在此期间,他一直紧紧抓着尼禄的手。 “小殿下,您能听到吗?” 他双膝触地,跪在尼禄身前。呼唤尼禄的声线很轻,姿态已经近乎像在乞求。 “小殿下……” 尼禄的脸色苍白如纸,平时糜红的唇瓣,此刻也褪去了全部血色。 他的红瞳涣散着,神情阴晴不定,只有双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白狼骑的右臂。 “……绑……” 尼禄从疯狂颤栗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绑住我的手,堵紧我的嘴……除此以外,我的任何……任何,任何指令……都……都不……” “好,陛下。我抓住你了。” 白狼骑也在发抖。 但他还是褪去手掌冰冷的盔甲,将尼禄的一对细腕牢牢攥住。 另一只手掌,则捂紧了尼禄还在颤抖的唇。 少年皇帝的脸这样小,他一只手就盖去了大半,骑士不得不随时注意力度,避免让尼禄窒息。 尼禄紧紧靠在椅背上喘息,双眸紧闭,眉心蹙得很紧,湿透的雪睫微微颤着。 被自己的骑士完全禁锢以后,他的神情,反而莫名松缓了一些。 只是期间偶一次睁眸,那双盯住白狼骑的红瞳,显得凶戾异常。 再不像是那个跟他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小皇子,完全就是一头打量猎物的陌生野兽。 “小殿下?” 这种眼神,把白狼骑看得心脏激痛,又感觉手掌里的人有挣扎迹象,甚至要发狠蹬他。 他迅速倾身向前,将少年整个人都压进椅垫里,两只细腕高高按在头顶。 这样一来,尼禄那双不能承力的残足,就没办法真正踢在他的盔甲上,只能徒劳在骑士腰后乱踢乱晃。 短暂而沉默的僵持过后,尼禄身体一软,慢慢瘫在椅垫上。 系统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刺耳的杂音中时隐时现:【……老师?宿老师?我、我统宝啊宿老师!你感觉怎么样啊还行吗?】 系统明显也慌了:【怎么回事啊?这次发病怎么这么急,跟以前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啊……不是分化后才完全发病吗?】 系统:【宿老师,缓过来了吗?宝差不多捋完了,等着……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躁乱的脑波趋于平定时,尼禄骤然倒在椅垫里,没出声,也没有动作。 衣衫和额发全部湿透,像小死一回似的。 尼禄休息了很久,才慢慢扶着白狼骑的手臂,坐直身体。 只是在起身这一瞬,他已经做好了抉择。 白狼骑压根没确认他神智是否恢复,几乎是立刻就把他放开。 两只还在轻微发抖的大手,捉住尼禄被钳制出红痕的手腕,很小心地揉搓着。 尼禄垂眸看着他揉。 “陛下,我们去医学院做例行体检,好吗?” 白狼骑轻声问,嗓音还是微微发颤的。 他跟随尼禄流亡多年,战场上是杀人如麻的顶级战士,从未在尼禄面前展露过这种模样。 “我为您挑选口风最严的医官。如果,他胆敢泄露任何关于陛下的健康状况,我就把他——” “可以体检。尤其是要检查近段时间,我是否摄入过异常食品,或者是否有未知的刺激过敏原。” 尼禄开口了。 比起冷汗浸湿的衣衫和银发,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显得异常平静,以至于到了冷酷的地步。 “但精神检测环节,已经没有必要了。去掉吧。” 白狼骑一愣,但立即应道:“好,陛下。都听您的。” “都听我的……” 尼禄轻轻笑了。 他摇着头,抬手捉住白狼骑的一只狼耳朵。 白狼骑赶忙把脑袋往他手心里贴,两手揉完尼禄的手腕,又去摸尼禄脸颊两侧的指痕。 他捂住尼禄嘴唇时稍用了点力,这会儿尼禄雪白的下颌处,就已经有清晰可见的鲜红指印了。 白狼骑用发颤的指尖一点点摸,心口疼得突突直跳。 “海德里希看见了,是吗?”尼禄侧开脸,平静道,“他现在在哪?” “还在书房门口留候,陛下。” “让他进来见我。” 见白狼骑立刻就要起身,他又补充一句,“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跟他交代一些事情。” 白狼骑愣住。 “陛下!”他急急道,“安全起见,我不能……!” “我交代完,会再让你进来的。” 尼禄捉着白狼骑一只狼耳朵,俯身靠近他。 看着自己的骑士时,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只是一瞬,便将所有情绪收敛下去。 “整个帝国,我唯独不会强迫你。” 他轻声说,“永远要记住这一点,你这头笨狼。” 说罢,他松开狼耳朵,让白狼骑到门外去。 尼禄透过书房的玻璃窗,看向窗外深夜中的蔷薇庭院。 他没有等候多久,就听到了男人的脚步声。 海德里希沉默地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眸底也是黑沉的。 他总是死抠着装细节,领针与袖扣的位置,每回精确到不差毫厘。 但是此刻,男人的军装领带有些松散,领口的扣子也被解开,应该是刚刚在房外用力扯松过领带,好让自己透气所致。 海德里希的家族,就葬送在疯症发作的卡拉古先帝手上。 因此尼禄明白,在疯症这件事情上,海德里希必定拥有极高的敏锐度——哪怕他再不愿意,也不会对这种敏锐度,产生任何影响。 “你知道吗,上将?” 尼禄指尖在桌上相搭。 尽管银发还湿漉漉贴在额角,他的语气和眼神,却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才剧烈发病的人。 “出发前往德塔要塞的前夜,我看过你的策论。” 海德里希喉结微滚。 他注视尼禄的眼神,就像注视着一根可以将他的心脏戳得千疮百孔,他却无处逃避的淬毒银针。 他声音极轻地开口接话:“是哪一篇呢,陛下?” “我都看了。” 尼禄说,“印象最深刻的,是你说‘不论情愿与否,皇帝永远不是帝国高贵的主人,而是帝国唯一的奴隶。’” 海德里希慢慢低下头去。 他这时反倒比尼禄更像一个病患,一个因为强烈的情感冲击,连肢体已变得木僵的人。 “只是,年少轻狂的,幼稚产物罢了。” 他低低地垂着头,极缓慢地往外说,“请陛下恕罪。” “不,我觉得挺好的。” 尼禄微微一笑,“因为只有做过这样的思想准备,才会诞生你那独特的侍君之道。是不是?” 海德里希张张嘴,又无声地闭合。 就在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痛恨他与尼禄之间的独特默契。 因为他甚至知道,尼禄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倘若我的君主,一朝背离他的道路——’” 尼禄敛起笑意,神情淡淡地背出,“‘我必将毫不留情踏过他,为帝国迎回真正忠诚于它的奴隶。’” 海德里希看着他。 他此刻的眼神,已经根本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常胜将军,只像个即将要被溺死的人。 难以想象就在几十分钟前,他还心潮澎湃地跪在他的皇帝面前,看那柔软的蔷薇软唇开开合合,听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此美妙、如此令人情动不堪,让自己更深地陷进蔷薇与烈火的陷阱里。 不过几十分钟而已,天差地别。 尼禄见他不说话,眼神逐渐发狠:“所以,你会记得这句话的,上将?” “……” “回答。” “……” “赫尔曼·海德里希,你的皇帝在向你问话。你会记得吗?” “……我,”海德里希冷淡的蓝瞳在颤动,脸色愈发苍白了,“我会记得,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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