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可以理解海德里希为什么一大清早就来兴师问罪,因为若换作他自己是帝王的执剑人,也会认为自己的君主受到了某种蛊惑,或是因长期缺失的亲情而丧失理智,真把那个冒充者当做臆想中的替身。 他倒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他认为,海德里希无需事无巨细地了解这件事。 叶斯廷既然是原著剧情人物,就意味着,他将无法直接抹杀这个人,至少是在他还没决定除掉系统的时候。 第二,对叶斯廷身上那种异乎寻常的熟悉感,尼禄其实仍在感到困惑。 卡厄西斯家族SS级的顶尖精神力,使家族成员在拥有强悍的作战能力同时,也会拥有极其敏锐的战术直觉。 而尼禄并不准备把卡厄西斯祖传的直觉,简单当作臆想处理。 这其中一定存在某种隐情。 对早已失去所有亲人的尼禄而言,他近乎偏执地想要抓住任何可能错漏的家族信息。 尼禄转了会儿光子笔,淡淡说:“我自有安排。赫卡星系重组军团的事务进展如何?” 黑发将领望住他,等了一小会儿。 等他确认对方真的准备只用这一句话打发他时,冷淡的蓝瞳都微微放大了些。 他在原地沉默半晌,低声问:“就这样吗?” 尼禄稍稍眯起眼:“就怎么样?” “您只给了我一句‘我自有安排’,陛下。” “否则应如何?” “我是您亲自任职的王都舰队总司令,同时,我也是您指定的帝国监理者。于公,我需要对您在王都时的安危负完全责任。” 海德里希紧紧盯着他,戴着白手套的指尖蜷曲着,“于私——” “我们之间并没有于私一说。” 尼禄快速签署又一份刚刚发来的领星报告,“东境冒充者一事,我已经全权交给白狼处理。你只是没必要再过问。” 他审阅过那份文档,才发现海德里希依旧立在他的书房里。 因境内基本平定,白狼骑又被他派去审理叶斯廷,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 不过,因为白狼骑不在他身边,书房门是半开着的。 门口值勤的两名狼骑,见房内气氛不对,便警惕地按住枪套,想要立刻进来控制局面。 尼禄看了他们一眼,让他们回到门口的岗位去。 随后,他又将眸光转回来,好整以暇地望向海德里希,看他到底准备说什么。 “恕我直言,陛下。有时我并不认为您的骑士,适合被委派于任何事务。” 海德里希语气淡淡的,但那双冷淡的蓝瞳深处,却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晦暗情绪。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德尔斐刺杀事件。若当时是我负责您的护卫工作,我甚至不会让被蝎尾挟持的人质运输舰,有机会出现在您面前。” 尼禄签署第三份文件的手一停。 他终于从堆积成山的政务中抬起头,警告性地盯了海德里希一眼。 “所以,你终于要开始了吗,海德里希?” “陛下,我的谏言并非因为我与骑士阁下多次不合,而是因为我身为帝国监理者的职责。” 海德里希面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 “与您分担诸多重要事务的人,需要更加果决理智,能从多方面了解事物本质,再向您提出谏言。而非只会简单听从指令,不加思考便并予以执行的白——” 尼禄直接打断:“是吗?我应该选择你?” 海德里希凝视他的眼神一闪,然后决定一步也不退让: “是的,陛下。在很多事情上,你其实都应该选择我。” 他俩互相瞪了对方一会儿。 “你看到我光屏上的报告总数了吗?” 尼禄指向桌上十几面打开的光屏,额角已经开始浮出青筋。 “不要告诉我你一大早跑过来,就是为了在我面前啰啰嗦嗦编排你的政敌、同时试图从他手里抢走差事!而且——我不想说圣子在上,但这件事已经困扰我很久了——你们的职责甚至毫不相干!” “陛下,我需要再次申明,我的谏言并非源自与您的骑士多次不合。只是曾经我仍被允许留在您的书房协理政务时,我记得我从来不会让您的案上存有积夜的工作。我不清楚为什么随着时间推移,您却将我推得越来越远,反而您的骑——” 尼禄:“第一,那时我并未像现在这样,需要直辖帝国大半领星和宙域;第二,帝国更需要你成为顶尖的将领,而不是一直在皇帝身边打下手的秘书官。什么叫越推越远?你对我任命你掌管赫卡和王都两大核心星系的部队,是否有任何不满?” 海德里希应庆幸提起了他们无兵无权时共同奋斗的往事。 否则换成王都任何一个将领,尼禄都很可能压不住暴脾气,把这个胆敢跑到皇帝书房输出怨气的家伙直接扭送审判庭。 “没有任何不满,陛下。我感恩于您对我的信赖。只是我始终不认为骑士阁下有能为您分担大多数要务的能力,而且我的——” “‘而且我的谏言并非源自与白狼的多次不合’,够了,我听腻了!” 尼禄眼看光屏上进来的报告越来越多,还是压不住火上眉梢。 “你今天到底要说什么,海德里希?你是想指责你的君主是个因家族覆灭、于是连看见亲人的冒充者都会丧失理智的蠢货吗?还是你单纯就是来控诉我对白狼偏私?在这样一个我满桌都是政务的早晨?” “不……我没有任何指责您的想法,陛下。” 尼禄提起家族往事,海德里希的眼神一下子就软了,连声线也低沉下去。 不过少顷,他还是忍不住低低说了句:“……但您确实偏私。” “……滚出去!” 当银发皇帝勃然大怒,并反手去抽身后的靠垫时,海德里希其实是有足够时间告退逃离的。 但他还是闭上眼。 任由那个还带着体温和蔷薇香气的靠垫,扑地砸在自己脸上。 不过下一个就没那么好受了—— 是一根硬邦邦的光子笔,刚好砸中了他的鼻梁。 好在,当尼禄举起桌上沉重的星图仪时。 门口的狼骑就已闯入,并强制把海德里希带离书房。 海德里希顶着狼骑们杀人的目光,冷静地整理好领带和袖扣。 然后临时决定,今天先去一趟疗养院,最好弄清楚那个被带回太阳宫的人是谁。 正如他对尼禄所说,他并不是因为与那个骑士不合,或者听闻皇帝陛下又往太阳宫里带了一名新人,才会像个担心失宠的王妃一样到书房啼哭——绝对不是。 只是自德尔斐刺杀事件以来,他发现自己对尼禄身边存在除自己以外的人这件事,忍耐程度的确变得愈来愈低。 尼禄投向自己的骑士、甚至哪怕其他任何一个将领的信赖眼神,竟都会让他感到妒火中烧。 是险些失去尼禄时的巨大恐慌,以及那之后不得不被迫更新的誓言,成了他本就旺盛的独占欲的养料。 他曾觉得,即便尼禄的灵魂最终被疯症侵蚀,只要那具高贵的躯壳还在被他秘密占有,“尼禄”这个存在,都不会就这样在他的生命中消失。 可纵使再多欲念和野心,他还是能够明白尼禄的骄傲——这让他根本无法违抗尼禄的意愿。 他又变成了过去的自己,侍奉着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明。 可即便倒计时如此紧迫,尼禄的时间和目光,却依然在无止境地被其他人分割。 如果那些落向帝国以外的目光,能全部、永远地,只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男人在书房阶梯处稍稍驻足。 小尼禄永恒坐在那副家庭画像中,眼神天真又无辜。 ……如同从来不知道在遥远的未来,他会被投以何等痴狂的沉默注视。 …… “陛下,这些就是全部了。” 白狼骑递交最后一份报告,就退行两步,静静守在尼禄身旁。 王都医学院的医疗水平远在东境临时医疗基地之上。 他们提供给尼禄的最新检测报告,包含了几个相当惊人的结果; 而其中让尼禄目光停留最久的,甚至不是那份生物工程的解析报告。 “……阿西莫夫项圈?”尼禄轻声喃喃。 “是,陛下。”白狼骑低声说,“准确来说,是‘被佩戴过阿西莫夫项圈’的痕迹——因为原本应该在他脖颈上的项圈,早在几年前被他自行破解拆除了,那时连帝国医学院都没能来得及获得项圈破解方案。但被佩戴过项圈的人,脑内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医学院是据此判断出他有过项圈佩戴经历的。” 尼禄回过头,看向白狼骑提供的审问视频。 视频里,白发青年环抱双臂,靠在病床枕头上,不时轻轻咳嗽。 在被问及阿西莫夫项圈时,他略显嘲讽地勾了下唇,然后转头看窗外的蔷薇: “……几个不长眼的星盗手笔。但那种简陋的款式,黑市花点钱就能破解。” 尼禄继续翻看生物工程的解析报告。 这份报告相当艰深,堪比阿西莫夫破解方案出现前。 简而言之,叶斯廷手臂中的基因嵌合体工程,是仅在密钥提取点植入生物培养皿,保存二皇子细胞组织的活性,以此实现两种DNA在同一人体共存。 为了保留生物培养皿,叶斯廷的整节左侧小臂,自肘骨以下,都是人造骨仿生假肢。 因表皮、神经和骨骼都近乎百分百还原人体,除去腔内没有血液流动以外,其余基本与人类的躯体没有差异。 王都科学院和赫卡军科局在完全评估过后,都表示以他们当前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保证活体组织如此长时间存活。 “谁给你提供了二殿下的活体组织样本?谁又为你植入了嵌合体工程?” “当然是我真正效忠的主人,骑士阁下。” 视频里,叶斯廷的目光从窗外转回。 他那双绿莹莹的狐狸眼背着光,透出全然的幽冷来,“帝国功勋贵族——鲁铂特·格雷厄姆。” “……他声称自己是叛首鲁铂特当年秘密培养的皇室奸细。” 鲁铂特给尼禄带来的创伤极其深重,时至今日,骑士在说出这个名字时,仍克制不住憎恶地咬紧牙关。 “鲁铂特从皇家医学院得到了二皇子殿下的活体组织样本,并植入在一名被收养的孤儿身体中。待太阳宫政变结束,鲁铂特本想将他作为皇室假冒的傀儡,用以控制属于皇室的军队。但据案犯供述,政变当夜出了差错,导致本该隐瞒的二殿下死讯被扩散,而本该被鲁铂特处死的您逃出生天。” “……计划被搁置,我当时也太年轻,害怕自己被牵扯过深,就逃了。” 视频里,叶斯廷的语调和语速,都比白狼骑来得更轻松随意,像是在说一桩与自己无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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