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的依赖超乎了沈勿归的意料,在这之前,他没有见到过他如此依赖自己的模样。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好像一直没有抓实处。 不过,他从最开始就没有抓紧他。一直到现在,绛瞒着他的事情还有很多,他需要开口去问,可是问了也不知他会不会回答。 “现在这个梦境,是你的吗?”沈勿归把手放在绛的背上,摸到他清瘦的肩膀,“回答我,是不是。” “一部分。”绛的回答不是很清楚。 “什么意思?”沈勿归想推开他,但是绛搭在他腰上的手收拢,不让他离开。 沈勿归也随他。 许久,绛解答了他一部分的疑问,“原先我要把我的血肉全部祭祀给他,但是中途出现了意外。” 冷不防听到祭祀这个字从他嘴里轻描淡写说出,沈勿归的心脏还是一痛,不敢面对他原先告诉自己要祭祀的计划。 “所以,你是不是能出去了?”他不自觉收紧放在绛肩膀上的手,好一会才松开,后悔似的拍了拍。 绛用不在乎的语气问他:“你愿意带我出去吗?” 他怎么会不愿意? 沈勿归没答,依旧在不依不挠问:“你会跟着我出去吗?” “你愿意,我就愿意。” 那很好。可是沈勿归又想到纠缠了他很久的疑问。 沈勿归最后还是逼问他:“那个人是我吗?” 这次他强硬自己松开他,盯着他的眼睛。 只要绛说出一句谎话,沈勿归就能知道。因为他实在是太不会撒谎了,他对沈勿归永远真诚,那种态度,似乎是在很久之前形成的。 “你的心脏、在你体内穿入傀丝的人、松夷山救下你的人,包括那具白玉棺材……”沈勿归不敢再问了。他被绛推在悬崖,往下是万丈深渊,往上是火山熔岩,哪一个不要他的命? 从来没有在哪一刻,他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也只有现在,那么焦躁,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害怕而导致的光晕昏过去。 “那会是我吗?” “是。” 绛说是。 他等的人、最开始记挂几千年的人、救下他把傀丝藏在他体内的人,都是——沈勿归。 沈勿归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眼眶的血丝怎么也盖不住,眼泪无知无觉滑下来,他还是觉得很开心。 开心到现在就要结束这一切,再也不想管任何事情,一直带着他融入自己的世界,教会他自己的爱。 “好。”他连说了好几道好。 “很好。” 沈勿归再次抱住了他,这次不再是满含占据的拥抱,而是失而复得的温暖。他还是得到了,尽管发生在千年前的事情他并不知晓,但没关系,他现在可以用眼睛看到——他和绛的过往。 欣喜之后是无尽的心疼,快要把他吞噬。他一直在抖,乃至全身。 他痛到发抖。 绛发现他的状态,用冰凉的手抹干净他的眼泪,像安抚极其不安的大孩子。 “不要哭了。” “为什么等那么久?真的很久,你害不害怕?那里冷不冷?”沈勿归说的话语无伦次。 他现在清楚地想起,最开始见到绛等在棺材上的模样。 一袭白衣干干净净,可全身上下透露出的都是孤独和痛苦。他能体会到绛等待的痛苦,最后一分不落全痛在自己身上。 沈勿归浑身血液都泛起了冷。 “因为是你,不会很久,也会不害怕。”绛亲走了他的眼泪,暗红的瞳孔里,放的是沈勿归痛到流泪的脸。 沈勿归知道他在撒谎。 “你在撒谎。”他不信他的话。 现在这个迷境中,他知道绛以往的性格。因为不习惯黑暗,他要猫在有灯的地方;因为害怕冷,他会闹着把手放进沈勿归怀里;因为没人同他说话,他经常嘀嘀咕咕和不知名的小花小草自言自语。 但在这几千年间, 寒冷、孤独、黑暗,哪一个不是他熟悉的场景? 一直见到沈勿归,他才恢复千年前万分之一的模样。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残破不堪、手忙脚乱拼凑起来的小双。 ——这太痛了。 “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 沈勿归开始责怪自己,没把他看好,导致一次又一次让他陷入困境,并且对他产生怀疑。 “对不起,是我的错。”绛摸他的脸,继续去吻他。 这声道歉直接往他心里刺入更深的刀,拔出来带着血肉。 “不许道歉。”这次轮到沈勿归求他了,“不要跟我道歉,好不好?” 绛跟他商量:“那你也不要哭了。” “不可以。”沈勿归拒绝。 绛笑起来,微弱起伏的胸膛都在跟着颤抖,沈勿归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他里面跳动的心脏。 “这里面,放的是我的心脏吗?”他想起之前,见到绛在面前用刀剜下心脏的动作,太阳穴再次跟着痛起来,“它还在,你要好好保护它。” 好好活着,不许再做离开沈勿归的事情。 “对。” 绛伸出右手,掌心蓄起一团很小的蓝光,接着变大,一直变成一颗心脏的模样。 难怪在沈勿归最初见到,他的刀和光球能随意变化,原来到最后,短刀和光球消失后,会变成他的心脏。 可是为什么是蓝色的? “为什么是蓝色的?” 这太病态了,绛拥有的不是健康的心脏,而是一颗仿佛被水浸透的心脏。 ——他怕水,满满也和他说过,他有一个朋友淹死在河里,那会不会是—— 沈勿归颤抖着手,拖起了绛的手背,触碰到水蓝心脏带给他微弱的热度。 “你究竟……为什么会到让傀丝续命的地步?” 他其实知道。 木偶师在古代,一直是行施好善的良医,他们的傀丝可以让濒死挣扎的人活过来。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活过来的人,身体逐渐变得坚硬,久而久之吃不下东西,之后皮肤出现尸斑。 唯有身体不会腐烂。 越来越多的人心存侥幸,荒唐地想让死去的人也活过来。可技艺不精的人稍不注意便会让尸体形成傀儡。 木偶师们察觉到这一失控,连忙抵制出手救濒死挣扎的人,也渐渐地退出人的视野里。 沈勿归接着联想到绛手臂上被花纹盖住的斑点,就能知道,他应当是被人从鬼门关救回来。 “你不要难过,这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绛收回光球,再次抱住了他,“你不难过,我就告诉你。” “我没有难过,我只是心疼。”沈勿归把他摁在怀里,“告诉我。” 绛还是说了,但也没有具体描绘,他不想让沈勿归难过。 “我被人淹在瑰河里,被你救起来时,还吊着一口气。”绛亲吻着他,再次感觉到他眼尾的眼泪。 很烫,之后一直变凉。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保护好你?”沈勿归在质问自己。 “没关系,你把我救起来了,我还活着。” 沈勿归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不愿多说。他也不在问了,只是抱着他不说话。 两人很久没再开口说话。 安静的氛围里,沈勿归翻出快要被自己遗忘的问题,“小时候你在松夷山的那几年,给你做灯笼的也是我吗?” 绛埋在他怀里点点头,指责他:“你怎么还跟自己吃醋?” 沈勿归一扫长久堆积心头的嫉妒,心情是明媚的,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像见到失而复得的宝石。 绛就是被他护在心头的宝石。 “再过一会。”绛喃喃说。 “什么?” 绛松开他,最后珍惜地在沈勿归脸上落下一记吻,“你去找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心脏的倏然位置一空,知道绛这是在跟自己告别。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他着急问,不想再回到失去他的心情。 绛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弱,“很快的。” 沈勿归很小气地威胁他:“你要是不回来,我就经常亲小双了,你生不生气?” “你幼稚。”他的声音支不起语气里的怒气,好一会才妥协,“不要亲,我马上就来见你。” “好。” 沈勿归话音一落,绛就失去意识。身体软绵绵垂下,变成青少年的模样。红衣黑发下,少年的脸颊青涩。 沈勿归慢慢蹲下来,抱着他的身体,很珍惜地亲了亲。 天色不早,沈勿归抱着他直接在自己房间里睡下。 一直到早晨,他被绛的大喊声吵醒。 对方用他两只细嫩的手锤在沈勿归的胸口上,力道不打大,带来的痛意自然不会很重,反而像猫爪子,痒痒的。 沈勿归故意装睡,眯着眼看他坐在床上,顶着一窝鸡窝头,小脸通红,不断用自己的手去降脸上的热度。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生气,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揍向沈勿归英俊的脸。 沈勿归痛呼一声,慢悠悠捂着脸坐起来,“怎么了?大早上起来怎么那么生气?” “你还说。”他指了指沈勿归,又指了指自己,后来视线划拉一下两人睡的床铺,“你怎么能这样!” 沈勿归故意逗他:“我怎么?你说说?” 那样子像极了吃到肉骨头的大灰狼。 “你这人!不行,我要告诉小喜你轻薄我这个纯洁的小男孩!”绛双手双脚往下爬,爬到半路被身后的沈勿归握住脚腕。 落在脚腕上的手掌温度很热,绛一个没注意,就被他拖了回去。 “哎呀!”他仰面摔在床上,还好下面铺的是棉被,并不疼,但他还是故意皱眉,哎呀呀说着疼。 “哪里疼?”沈勿归习惯性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结果并没有感知到他的心跳。 这怎么回事? 沈勿归神色一慌,连忙扶他起来。 “哪里疼。” 绛瞧他如此不安,也没再装下去,“不疼,被子软绵绵的。” 沈勿归松口气,摁在他胸口的手越发用力,后来才感受到他的心跳。不过也是微乎其微。 随即明白,绛的真身不在这里,沈勿归自然不能在迷境幻化的实物中感受到活人的心跳。而现在手掌下感受到的跳动,还是绛祭祀一半血肉换来的。 想到这,沈勿归也没有不满足,收回面上的轻佻,下床拉着绛落坐在梳妆台前。 他站在背后,拆掉了绛头上的红发绳,仔细拢好他的头发,重新梳好一个利落的马尾。 “你昨天晚上干嘛不送我回去?”绛回想起来,一直没能记起昨天是因为什么昏过去。再次睁眼就到了白天,还跟他睡一起。 这也……太不矜持了,要是爹爹知晓,肯定会责骂他的。 “你昨天亲着亲着就睡过去了。”沈勿归掐掐他的脸,“有那么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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