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回头的那一刻,两两相望之后,差点以为对方要冲上来抱着自己,质问为什么要抛弃他。 可是好奇怪,明明长那么大,他还没见过穿得那么奇怪的人。 得不到回答绛也不恼,看样子心情还不错。 他现在比沈勿归之前认识的性子还有活泼一些,颇有实感。并不像在山谷之中见到的第一面,像虚无缥缈的魂魄。 他现在是真正地如“活”过来一样,他会笑,会告诉沈勿归自己压着他呼吸都喘不过来。脸颊还泛着红晕,汗水浸在衣领里,散发出独有的香气。 他是暖的,是鲜活的! 得到这一事实的沈勿归心里抑制不住开心起来。就像得到一个甜腻腻的糖果,可这层糖衣里面好像夹着柠檬,开始后知后觉地酸,一直到疼。 “现在是庆芜几年?”沈勿归忽然开口问。 绛被他暖和的体温压着都快睡着了,听到问题又打起精神回答,嘴里还不忘调侃:“你这人不会是真的傻了吧,今年是庆芜二十一年啊,下个月就是圣上及冠的时候,到那时城中肯定会热热闹闹的。” 庆芜二十一年——正是李夜轩及冠下令将妖族全部驱赶外境的时候! 居然还有还有一个月! 沈勿归猛地松开他坐起身,神色严肃,目光紧紧停留在绛脸上,始终移不开。 见到眼前人的惊喜落到实处,他现在不得不探究明白,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 这似乎是绛祭梦之后开启的另一个迷境,而面前的他,是几千年前的绛? 得到这一事实的他心里酸涩一片,随后想起高于。 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进来了? 高于去哪了?他从自罪坑那会就没见到他。这个地方是绛控制的迷境,不知高于被他弄去了什么地方。 沈勿归担心中并没有充满害怕,反而相信绛不会出手害他。 或许他只是想让沈勿归在这个迷境里看到他想让他看到的东西。那么出现在大街上,遇到策马的绛,都是他安排的。 如果眼前绛是迷境虚化的,那么……真实的绛应该会在哪里? “你在想什么?”绛挥手在他眼前,扰他回神。 “那么我现在还有机会。”沈勿归自顾自说,目光灼灼。 绛被他的目光一烫,怔愣片刻,强加稳定,狐疑问:“什么机会?” 反转梦境的机会。 绛应该和沈勿归想的一样,将他送至这里,看清几千年前的怨恨,拨开迷雾,重见天日。 或许他还有别的目的。 在绛用刀刺向自己心脏的那一刻,他眼前闪过一道别的画面。 画面里,看到绛匍匐在一人面前,大喊不要,而对方却毅然用刀朝自己的心脏刺去。 这道画面是不是预示着,几千年前,绛的心脏是怎么得来的。那么在这个时间里,他就能看到绛是怎么变成傀儡的,还有他一直不敢相信千年前与他的纠葛。 他要一点一点掀开最后一层迷雾,把绛重新拉至眼前。 他终于知道能绛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模样的! 沈勿归眼底泛红,一直注视着眼前的人,好不容易压下心中想要抱着他的冲动,险些因为绛害怕逃离的脸色而崩溃。 绛见他这个模样就像兔子见到狼兽,寻着空地摸索着下床。这时沈勿归身体突然往前一倾,他的动作立马像见到什么恶魔,一下子就窜到床下。 “干嘛啊?你坐好!不许再对我动手动脚。”绛指着他,又收回手。 沈勿归急忙压制自己的动作,垂下头,脸色晦暗不明。此时他手臂上的青筋突起,一双强劲有力的双手好像在痛苦地克制。良久他抬起头来,脸色回归初见时的柔和。 他柔和说道:“没事,见到你我很开心。” 绛被他这句没羞没臊的话弄得脸颊都泛起了红。他年岁小,没怎么听女孩子夸过自己,也没怎么应对过来自陌生人的夸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然后他就杵在原地不说话。 沈勿归笑起来,小心翼翼望着他,一点也不敢错过他害羞的模样。 之前就一直想见到绛几千年前会是何种模样,他也试着想过猜过,或说乖巧,俏皮,内敛,好奇心好重,又有些占有欲的小孩。可一直到现在,才知道,他不应该是被这种规束的形容词来分类的。 他就是他自己,永远会在面对不同人时体现出他想要表现的性格。他是鲜活的,在沈勿归眼前,在他即将要失去的时候,再次醒来,得知自己又握紧了他。 只不过这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会比之前的还要近,这是绛给他的距离。 沈勿归的视线实在是太热了,绛触碰到他的目光立马撇开眼睛,转过身就要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让下人告诉我就行。” 沈勿归好不容易才见到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他走。立马变得黏人起来,大步一跨,在绛走出门口的时候拉住了他的手臂。 绛身高才到他的肩膀处,大手一握,立马把他拉得一个踉跄。沈勿归出手扶住他,顺势感叹他的身材还是如此清瘦,也可能是在发育,毕竟他的年龄看着是有点小。 沈勿归这样安慰自己。 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终于搞生气了,一下子拍开他的手,气急败坏,“你干什么?” 沈勿归松开被他拍红的手,也不生气,仍旧是笑着,“既然把我捡回家了,总要对我负责吧?” 绛觉得他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什么叫对他负责啊?一个大男人的,还要怎么对他负责?一没睡,二没欠债,居然还赖上自己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你不要得寸进尺了!”他实在是被沈勿归的弄生气了,还有些委屈呢。自己明明是做善心的那一个。 “好了好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沈勿归也不逗他了,这个年纪的小孩最经不起逗,立马将话引回正题上,“你说圣上及冠那年全城都会热热闹闹的,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在那天,去圣上的及冠宴请上。” “我当然有办法。”绛被他拉在椅子上。 沈勿归听他这么说,讨好似得捏捏他的手臂,忽然碰到他垂在肩膀上黑色发丝,指尖一顿。随后自然而然寻着本能摩挲,将他的发丝捻在指尖搓热,而后便是藏在发丝中间的红色发绳。 他指尖勾着绛的头发,心头泛起酸涩,接着想到之前见到他还是一头白发白衣的模样。到底是经历什么?他才能舍弃那么鲜艳明媚的颜色。 他好像换了个人,要不然初见时,看到绛眼尾之处的红色印记,他差点认不出来。 “喂,你在听吗?”察觉到沈勿归的出神,绛转身。发丝从他的指尖溜走,不留片刻温度。 沈勿归心里的位置徒然一空,好半天才寻回理智。 “抱歉,我刚刚没仔细听。”沈勿归道歉,语气里还是没有歉意,反而是心疼占据更多。 他将绛的身体转了回去,双手放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少年的肩膀挺拔,犹如青松,含有独有的美感。 绛继续说:“圣上的宴请我爹爹肯定会去的,他身为朝中大臣定然要在席中。只不过我能不能去还不知道,他素来不喜欢我进宫,说什么怕冲撞圣上。但你要是想去的话,我还是会想办法求求我爹爹让他带我去的······” 绛的侧脸白净,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明亮,点缀碎碎星光。沈勿归看他时不时眨眼,再睁眼时,眼尾的印记翩然恍惚,再也没有消失。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上面,怎么也移不开,却还能分出别的心思去想绛刚刚说的话。 沈勿归问:“你爹爹是何人?” 绛忽然变得自豪起来,一双大眼睛发出光芒,得意地笑,“是当今大名鼎鼎的国师。” 听他说完,沈勿归摩挲发丝的指尖一僵。 他之前一直以为绛从小生活在松夷山,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绛的家庭应该是美满的,他有爹爹,有家人,那他的母亲呢? 于是沈勿归问:“你的母亲呢?” 绛不满意地摇摇头,不太开心,“她走了。” 沈勿归逼问:“去哪里了?” 绛不愿意说了,他应该是顾及什么,磕磕巴巴地说:“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爹爹不让我跟别人说。” “为什么?”沈勿归语气步步紧逼,语气是连自己都没意思到的寒意。 “你干嘛要这么凶啊!”绛一双眼睛通红。 沈勿归立马意识到刚才的态度,马上道歉:“抱歉,我只是······” “我是狐妖。” 他忽然听到绛低声说。 “什么?”沈勿归听到了。 “你难道不知道先帝暴毙是因为狐妖一事吗?所以圣上格外讨厌狐狸,讨厌妖族!爹爹因为这个不止一次跟娘亲吵架!他不让外人知道我是只狐狸,所以娘亲回松夷!她没有带我走!” 松夷,妖族聚集的地方,娘亲回去了却没有带走他。绛每时每刻都在想,娘亲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可在小时候,她经常抱着绛,摸他的狐狸耳朵和尾巴。可自从爹爹烧了梧兮宫的之后,娘亲再也不允许他在家中变成狐狸的模样。 往后娘亲与爹爹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忽然有一天,她塞给了绛一块糕点,把他抱在屋子里,哄他睡觉。再睁眼时,就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绛不止一次问爹爹,娘亲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不要自己?一开始他还是耐心地回答,在绛撒娇似得让娘亲回来的时候,他生气了。 他说:“她回松夷了。” 她不要你了。 绛再也不会在家里变成狐狸的模样,爹爹不许,他也同样不想。 没人会清理他尾巴毛。 沈勿归一怔,随后恢复原样,指尖流恋地抚摸他的黑发,哑声问:“那你知道回松夷的路吗?” “我知道。”
第44章 葡萄味小鱼干 松夷山距离上京很远,远到绛就算跟着娘亲去了好几次才勉勉强强记住来往的路。 年幼时,绛还不能完全化形成人,娘亲就放着他在松夷呆过两三年。一直到十岁时才被接回上京。他那时候很不习惯,府邸里的规矩太多了,况且还要穿着人类繁琐的衣服和饰品。 他不止一次因为这个和娘亲叫板过,后面还是在一条又一条的小鱼干的诱惑下妥协。直到他习惯,但藏在骨子里妖族的血性还是改不掉。 他会在熟睡时悄悄把耳朵和尾巴放出来,肆无忌惮霸占柔软的床铺。 绛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红色的眼珠子四处转了转,掩人耳目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我想葡萄味的小鱼干了。” 沈勿归这时全在想别的了,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自然也没看到他眼里的亮光渐渐暗下去。 “为什么你们觉得葡萄味的小鱼干不好吃?我觉得很好吃啊,你们肯定不懂品尝。”绛暗戳戳地想,还在心里贬低人类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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