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粉的味道十分清新,乳白色的液体却恶臭熏天。 粉色巨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谁!”几个年轻女孩立刻抬头查看,眼中红光闪烁,美丽的脸庞显出几分狰狞邪恶。 巨蟒探出半截身体,垂着脑袋冲这些女孩吐出猩红细长的信子。 它才不怕被发现。 “是蟒。”女孩们放松下来,眼里的红光瞬间消失。她们坐回去,继续捶打中药,揉搓药粉。 粉红巨蟒顺着木头柱子滑下,游到女孩们身边。女孩们竟也不怕,依旧忙着自己的事。在这座小山村里,人与毒物达成了完美的和谐。 巨蟒大大咧咧地凑过去,查看铜盆里臭烘烘的东西。 一个女孩轻轻把它的脑袋推开,斥道,“快走,别捣乱,不然我用雄黄粉洒你。” 哼!你敢!巨蟒冲女孩的脸吐出长长的信子。女孩连忙躲避,露出一丝惊恐。 巨蟒这才高兴了,扭扭肥硕的身体爬开。它在屋内打转,观察几个女孩的行为。女孩们把药粉搓成细细的条状,用铡刀切成等长的小段,放在屋檐下晾晒。 这就是用来镇压沙路的线香。它们是村民出入山寨的通行符。 巨蟒爬向盛放线香的簸箕。几个女孩立刻跑过去阻止。有的抱它脑袋,有的拖它尾巴,还有的挠它鳞片。 巨蟒不想跟女孩子打架,她们太弱了。 哼,我让我小弟来偷线香!这样想着,巨蟒晃晃脑袋,甩甩尾巴,从大门堂堂正正地爬出去。它不断伸出细长的舌,追寻那股臭烘烘的味道。 顺着臭味,它竟找到了圣女的住所。 整个村寨都是香的,唯独这里臭不可闻! 圣女坐在燃着煤油灯的堂屋里,用炭火烤番薯。一口大缸放置在角落,用木板和青石压住,丝丝缕缕的恶臭顺着缝隙往外钻。 “呀,这条大蛇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一个女孩抱着一个罐子从外面走来。 巨蟒盘绕在屋门口,粉色鳞片被油灯照得闪闪发光。即使在夜色中,它也无法隐藏。 圣女转头看来,眼里溢出慈爱的笑意,“不用管它。它长这么大不容易。” “知道啦!”女孩轻轻踩了巨蟒一脚,这才跨过门槛。 在他们的价值体系中,毒物是比人类更高贵的存在。 巨蟒冲女孩吐吐舌头,满脸不高兴地爬进去。 “想吃吗?”圣女拿起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红薯。 巨蟒连忙游过去,张大嘴。 “它好馋哦!”女孩捂嘴轻笑。 圣女也笑,将红薯扔进巨蟒的血盆大口。巨蟒囫囵吞下,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然后摇摇脑袋。它没尝到滋味,再来一个。 它用大脑袋拱圣女的手。 圣女呵呵笑着,又扔了一个红薯。 “这条巨蟒成精咯!” 幽幽的声音带着欣慰与祝福,仿佛来自于同出血缘的长辈。这里的人用对待畜生的方式对待人类,却用对待同族的方式对待蛇虫鼠蚁。 女孩摸摸巨蟒粉色的鳞片,嬉笑着与圣女聊天。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想起正事,抱着罐子走到角落,搬开大缸上的青石和木板。 “呀,香液快用完了!”女孩的笑容消失,嗓音里带着恐惧。 “还有多少?”圣女立刻站起身,匆匆走到大缸边。 粉色巨蟒连忙跟过去,竖起粗壮的身体,探头往里看。 一股恶臭熏得它眼泪直流,它飞快缩回脑袋,扭着脖子冲一旁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大缸里盛放着一种乳白色的液体,质地像油漆,十分粘稠。女孩们用来制作线香的那种液体应该是这种白色乳液掺水之后稀释的。 难以形容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粉红巨蟒恨不能长出两只手,把自己的鼻子捂住,但圣女和女孩却仿佛完全闻不到。 她们把脑袋伸进大缸仔细查看,还拿来一根竹片测量白色乳液的深度。 “真的快用光了。” 用手指比划了一下竹片被染湿的部分,圣女摇摇晃晃走回火塘,坐在竹椅里,脊背佝偻下去。她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变作一个模糊的影子,脸上的褶皱乱成一团。 更乱的却是她的心。她并拢手指,将竹片上的乳液薅下。 女孩连忙用罐子去接。 三两滴乳液悄无声息地落入灌口,两人同时发出轻叹。看得出来,她们无比珍惜这种乳液,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珍惜瓶子里的最后一滴水。 “香液用完之前洞神还没出现,我们怎么办?”女孩眸光微颤地看着圣女。 圣女摇摇头,一声不吭。 巨蟒游到两人身旁,歪着脑袋听两人说话。 那臭烘烘的液体与洞神有什么关系?这条线索有价值,待会儿要告诉小弟和老大。 见圣女没有主意,女孩咬咬牙,壮着胆子说道,“要不我们搬家吧,不然我们都会被圣虫吃掉!” “不行!”圣女的拒绝斩钉截铁。 圣虫?是那些沙虫吗?巨蟒转转眼珠,又记下一条线索。 “没了香液,圣虫会失控的!”女孩的恐惧隐藏在微微发颤的嗓音里。她放下罐子,抓住圣女的手。 “明天就是洞神祭,仪式结束之后再看。通往神国的路隐藏在村子里,我们如果离开村子,圣虫会占领这里,我们就永远也进不来了!我们一定要回到神国!” 圣女咬着牙说道。 “好吧,希望明天洞神能出现。这次来了好几个神使,他们的血肉或许能把洞神引诱出来。”女孩喃喃道。 引诱?这个词很奇怪。难道不应该用降临吗?巨蟒吐吐舌头,暗自记下疑点。 女孩抱紧罐子,继续道,“如果明天洞神不出来,我们怎么办?我们待在这里等死吗?” 没了那种白色乳液,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包括动物,都会被沙虫吞噬殆尽。死亡的阴影早已笼罩这片天空。 巨蟒眸光连闪,飞快朝门口爬去。它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 “圣女,不好了!圣虫爬出来了!”一个年轻男子从院外冲进来,与巨蟒撞了个正着。 男子也不惊疑,踩着巨蟒的身体跑进堂屋。 巨蟒气得直哼哼。这个村子里的人是不是都有病?看见蛇都喜欢踩一脚? 巨蟒扭头朝屋里爬去,用粗壮的尾巴扫年轻男子的下盘。男子没有防备,摔了个狗吃屎,门牙掉了一颗,吐出一口血。 但他爬起来之后竟也不找巨蟒算账,拉着圣女往外走,语气急促,“快,圣虫爬进村子里了!带上香液和线香,再晚一点大家都得死!” 圣女舍不得最后一点香液,拒绝道,“香液不多了,先留着。我去看看。” 女孩放下罐子,匆匆跑回工坊,把之前晾晒好的线香全都带去村口。 整个村子都在躁动。狗吠,虫鸣,鸦啸,人嚎,各种嘈杂的声音汇聚成恐慌的浪潮。漆黑天幕上,死神睁开血红的眼,隔着云层窥视。 圣女飞快跑到村口。 那条八九百米的黄沙路已延长两倍,覆盖了土路。 黄沙泛起波纹,朝四周的农田,屋舍,山林蔓延,平铺成一片黄色的沙海。 几只狗在沙海中挣扎,发出疯狂的吠叫。沙粒涌入它们的喉咙,从内部将它们吃成骨架。森白的骨架也被沙粒咬开一个个小洞,连骨髓也被吸食。 眨眼功夫,几只狗消失得无影无踪。 沙海沿着土路涌入这座苗寨。 站在村口的人连忙后退,尖叫逃离。每一个毛孔都被沙虫嵌入,每一滴鲜血都被吸食殆尽的感觉,他们完全不想体验! 这是堪比天灾的虫灾! “圣女来了!圣女救命!” 看见匆匆赶来的圣女,不知谁喜出望外地高喊。 “退后!散开!”年轻女孩随后赶到,将点燃的一大把线香插进泥土里,跪下叩拜,“求洞神保佑我们平安度过此劫。求圣虫网开一面,放过族人!” 几百根线香一起点燃,味道十分刺鼻。袅袅薄烟飘散在沙海里,层层推进的沙浪慢慢平复下来。 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被冷汗打湿的苍白脸庞。 “没事了。”她长舒一口气。 下一瞬,沙海掀起巨浪,将她和几百根点燃的线香一起盖住。 惨叫声从厚厚沙层下传来,一只嵌满血色沙粒的手猛地伸出,在空气中抓了抓,然后干瘪沙化,散落成数不清的红色珠子。 这景象带着几分诡异的美感。 站在不远处的村民们发出惊恐的尖叫,转身各自奔逃。 圣女见线香竟也控制不住圣虫,心下不免大骇。这样的景象从未发生过,圣虫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巨蟒躲在草丛里探头探脑地看,眼里闪烁着狡黠的亮光。 “圣女救命!”夜色中有人凄厉大喊。 圣女与四个老头并排上前,手掌贴着土路,口中厉声呵斥,“退回去!” 五人的掌心里源源不断地钻出各种蛊虫,汇聚成黑色虫潮,与黄色沙海正面撞击。 沙虫吞噬蛊虫,蛊虫啃咬沙虫。双方死斗成一团。 虫潮翻涌不停,沙海浪涛滚滚。黑浪与黄浪相互覆盖,你进我退,你退我进。 巨蟒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一切。这是顶级的战斗! 然而,黑色虫潮数量有限,终是败给了数之不清的黄色沙海。沙海将虫潮吞没,掀起层层波纹,以极快的速度朝这座小山村推进。 圣女与四个老头蓄养在体内的蛊虫被残杀殆尽,遭到反噬,纷纷吐血倒地。 几个年轻村民跑上前,七手八脚抬起五位老人,转身逃跑。 但是他们还能往哪里跑?这块土地被神秘的磁场包裹,走入山林会迷失方向,靠近山涧会不自觉地往下跳,只有那条黄沙路是生路。 但它现在已是死路! “去拿香液!快!”不知谁高喊一声。 很快就有几个村民扛着一口大缸匆匆跑来。又有村民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破缸肚。 乳白色的粘稠液体缓缓流出,蜿蜒爬行,与沙海遭遇。 香液少得可怜,只细细几股,沙海无边无际,波浪滚滚。但奇怪的事发生了。 细细几股香液竟冲散了沙海,让躁动的沙虫纷纷归于平静。香液流淌到哪里,哪里的沙海就快速收缩。 不知谁踢了大缸一脚。大缸顺着土路滚下去,缸口和缸腹的破洞甩出点点滴滴的香液。 庞大的沙海竟然不敢与这口沾满香液的大缸接触,连连后退。当大缸停止滚动的时候,沙海也停止了扩张,静静平铺在路上。 村民们点燃火把照亮黑夜。 借助并不明亮的光线,他们看见土路中间停着一口黑漆漆的大缸。它像一堵墙,挡住了沙海的侵袭。沙海在躁动,在翻涌,在鸣叫,却不再向前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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