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顾莲站起身,双手比划一个方框,又指指自己的眼睛。她试图表达一些什么,但别人看不懂。 她连忙拿出手机,用半腐烂的手指打字。 一道小奶音慢吞吞地响起:“他会站在这幅画的前面看个不停~” 与此同时,顾莲把手机举在引路人面前:【他会痴迷不已地欣赏。】 引路人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就是他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必然符合白高朗的心态。一个画家创作出最完美的一幅作品,他怎么能不慢慢退后,选一个距离最佳,视野最好的地方,用痴迷的目光欣赏? 距离最佳,视野最好…… 引路人眸光微闪,立刻倒退行走,慢慢远离这棵巨树。 倒退中,他不断变换方向和角度,不断揣摩白高朗的心理。 白高朗会从哪一个角度去看这幅画?唯一的高光在何处?令他心驰神荡的色块是哪一个?绝美的细节藏在哪一处? 是顾桃! 这幅画里唯一的高光,绝美的细节和色块,都是顾桃! 引路人立刻走到西北方,死死盯着顾桃,慢慢退后。忽然,他的背部撞上一棵枯树,贴着这棵枯树站立,顾桃呈现出最美的姿态,垂落的手臂也是朝着这个方向伸过来,仿佛在与枯树对话。 引路人立刻转身,上上下下打量这棵枯树。它的树干上也画满眼睛,与周围的树没有什么两样。 小男孩追过来,挥舞着小胖手。 鲍家三兄弟和顾莲相互搀扶,蹒跚而来。他们看着这棵貌似平平无奇的枯树,眼中隐隐浮现几分恐惧之色。 找到了吗?是这里吗? 引路人手臂化为骨镰,劈开树干。木屑飞溅之中,一个树洞渐渐显露。 小男孩踮起脚尖往树洞里看,奶声奶气地说道:“哥哥~里面坐着一个人~” 顾莲张大嘴,发出惊恐的叫声。 鲍家三兄弟吓得倒退几步,然后才浑身僵硬地走上前。 在骨镰的劈砍下,树洞越来越大。 十多分钟后,引路人牵着小男孩的手,慢慢退后。 鲍家三兄弟倒抽一口气。顾莲慌忙把掉落的眼球塞回眼眶,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 树洞里抱膝坐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二十八九的年纪,皮肤苍白,脑袋微扬,睁开的双眼蒙着厚厚的白障,死死盯着不远处那棵挂满白骨的巨木。 他的脸庞似月辉般清冷烂漫,他的唇角噙着一抹痴迷的笑。他就是消失了七年的白高朗! 谁能想到他竟然躲在一棵树的树干里?他一直坐在这里,痴痴地看着顾桃,看了整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哥哥~他还活着~”小男孩走上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试了试白高朗的鼻息。 “嗯。”引路人平静颔首。 其余四人连连退后,差点吓得惊叫。 “妈的!”鲍老三定了定神,然后才恶声恶气地骂道,“老子见过的妖魔鬼怪海了去了!其中最变态的变态,都他妈不如白高朗!” 鲍老二声音发颤:“大佬,你说他躲在这棵树里干什么啊!我他妈想破头都想不通!他喜欢看顾桃,他站在外面看不行吗?” 引路人徐徐开口:“这没什么想不通的。白高朗太痴迷于这幅作品,更想永远守护它。最坚定的守护就像一棵树,永远都不会挪动半步,于是他就真的变成了一棵树。” “最坚定的守护就像一棵树……” 鲍老三呢喃重复这句话,忍不住骂道,“艹!这句浪漫的话被变态玩坏了!” 鲍老二冷笑道:“这有什么。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的变态为了接近暗恋的人,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沙发。” 鲍老三:“……变态的脑回路真尼玛变态!” 顾莲指指白高朗,啊啊叫了几声,手掌往自己脖子上划拉,让大家不要再闲聊,赶紧把这个变态处理掉。 引路人把小男孩拉到自己身后,举起骨镰。 白高朗依旧抱膝坐在树洞里,蒙着白障的眼痴痴注视挂在对面树梢的顾桃。他没有动,像个完全无害的活死人。 引路人缠绕在手腕上的骨鞭已昂起头指向对方,鞭身疯狂扭动,骨节咔咔作响。 面对如此冷冽,如此凶猛的杀意,白高朗依旧没动。 “快杀了他!”鲍老三哑声催促。 另外几人也都冷汗淋漓。 坐在树洞里的白高朗是毫不设防的,也是完全没有攻击性的。但大家的恐惧反而达到顶点。 引路人的骨鞭狠狠抖动,向前刺去,锋利尖端对准白高朗的眉心。 就在这时,天空中的浓雾忽然掀起狂潮,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四周全都是雨点砸落的巨响,噼里啪啦。所有人在瞬间被雨水浇透。 锋利鞭头离白高朗的眉心只差一厘米,但偏偏就是这一厘米的距离,却不能再进!引路人呆呆地站在雨水中,深邃眼眸不知何时已失去焦距,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顾莲和鲍家三兄弟也都露出同样空洞的表情。 “哥哥~”小男孩拽拽引路人的衣角,声音充满疑惑。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引路人眼睛一眨,似乎清醒过来,却慢慢抬起手,将镰刀锋利的刃口对准自己的脖子,一寸一寸逼近。 鲍老二忽然举起手中长刀,凶狠捅穿鲍老三的肚子。鲍老三扑向鲍老二,用尽全力掐对方脖子。 本是和和气气的一群人,转瞬就展开了自相残杀。
第104章 副本3迷雾山庄 滚滚黑雾凝结成滂沱大雨冲刷着这个世界。 覆盖地面的雾气被豆大雨点砸得四散, 尸山尸海已经不见,松软土层变作漆黑泥浆,凹陷下去点点水坑。 震耳欲聋的雨声里, 鲍老二和鲍老三在自相残杀。血水浸透鲍老三的衣服, 顺着裤腿流下, 染红地面。 鲍老大和顾莲跪在地上,失去焦距的双眼里全是空洞和绝望。 他们张开没有舌头的嘴, 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喊,脸上的皮肤被雨水冲刷得脱落,露出剧烈抽搐的猩红肌肉。他们陷在极致的痛苦中, 灵魂仿佛坠入地狱, 承受业火的焚烧。 引路人笔直地站立在树洞前, 眼眸空空荡荡, 光影全灭。他的躯壳还在这里,灵魂却不知道去了何方。 天空中砸落的不是雨点,是自私, 是贪婪,是暴怒,是嫉妒……是所有死在这个空间里的人, 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最丑陋的欲望。 它们凝成漆黑的水滴, 沾染在皮肤上,然后顺着毛孔悄然钻入身体, 污染心脏, 污染大脑, 污染灵魂。 只要人的内心还有痛苦, 还有恐惧, 还有裂缝,这些水滴就会变成星火,让那些阴暗的东西熊熊燃烧。那是地狱之火,焚烧的是理智和良善,留下的灰烬里藏着罪恶。 没有人的心是真正干净纯粹的。没有人不曾产生过恶念,不曾被丑陋的欲望腐蚀。 这才是白高朗安坐此处,毫不设防的原因。在这个空间里,他就是神明。他可以操控一切,包括人心。 “狗杂种!欺负我弟弟,我要你死!”鲍老二掐着鲍老三的脖子,恶狠狠地咒骂。 “欺负我哥哥,我他妈杀了你!”鲍老三举刀砍中鲍老二后背。 两人都沉浸在黑暗的过往,把对方当做最仇恨的人。他们遭受过可怕的校园霸凌,为了保护彼此拼尽全力。他们被殴打,被欺辱,被孤立,最后还被退学。 从此以后他们失去了受教育的权利,彻底沦落为街头混混。 他们也说不上到底是原初世界好,还是里世界好。心中的创伤从未愈合,哪怕他们已经比幼年时强大太多。 他们陷在这段绝望无助的记忆之中,无法逃离。 引路人又陷在怎样的记忆里? 漆黑锋利的镰刀慢慢抵住他的脖颈。 “哥哥~哥哥~”小男孩用力拉扯他的衣袖,但他的眼眸始终空洞,没有光芒从瞳仁内逸散,更没有光芒能够照射进去。 小男孩意识到这样无法唤醒引路人。他举起粉红色的小镰刀,冲向抱膝而坐的白高朗。 锋利刀刃划向白高朗的脖颈,这人却忽然变成一抹虚影。 刀锋过后,虚影凝实,白高朗依旧痴望着不远处的顾桃,嘴角含笑,目光专注。 这就是神明,存于虚空,凌驾终生,必要的时候又可以行走人间,散布自己的威能。 人类只是蝼蚁,与他不在一个维度。 小男孩连着挥出几刀,全数落空,回头看去,却见引路人的脖颈已被镰刀划破,流出鲜血。 他恶狠狠地瞪了白高朗一眼,冲对方俊美的脸庞吐出一口腐蚀性极强的唾液,这才退回引路人身边,爬上对方后背,叉开小短腿坐在引路人肩头,两只小胖手死死握住漆黑骨镰,用力往外推。 锋利的刃口被推开,远离引路人血淋漓的脖颈。 小男孩的手掌心嘶嘶作响,冒出白烟。 他不怕受伤,但镰刀上的剧毒却能对他造成极大的摧残。毒素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爆裂,引发数十亿次的疼痛。那感觉就仿佛一颗星球正在遭受几十亿颗原子弹的轰击,其下场只能是灰飞烟灭。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疼痛中撑下去,但小男孩是个例外。他已经习惯了忍受每分每秒的饥饿,忽略那种无休止的狂躁,体会细胞一遍一遍死去又一遍一遍重生的极致痛苦。 他曾对引路人说自己杀不死。 其实不是。 每一分钟,他体内的细胞都会死上几百次。但它们分裂繁殖的速度比这更快,所以他得以幸存。 他不是杀不死,只是复活的速度太快。 他可以忍受几百次的死亡,又怎么无法忍受一柄镰刀带来的痛苦? “哇呀呀~” 小男孩坐在引路人肩头,竭尽全力推开镰刀,发出小老虎般的咆哮。 瓢泼雨水试图染黑他的灵魂,勾起他最为痛苦的回忆,却发现他的记忆之中处处都是痛苦,却又处处都是欢乐。他的心千锤百炼,烈火锻造,晶莹剔透。 “哥哥快醒醒~” 小男孩低下头,焦急地看着引路人被雨水打湿的苍白脸庞。 引路人一动不动,五官渐渐扭曲,呈现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他的记忆比头顶的浓雾更黑暗。 骨镰锋利无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小男孩不断压缩掌心的肌肉,裂殖此处的细胞,让它们反复加厚迅速增生。于是刀刃切入一寸,掌心的伤口就愈合一分,纵使是肉体凡胎也抵挡住了镰刀的攻击。 但其中的痛苦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 “哥哥醒醒~”小男孩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童趣和无忧无虑。 引路人忽然落下两行眼泪。黑暗的记忆变作一个囚笼,将他困锁。打败他的不是白高朗,而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伤痛和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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