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引路人牵着小男孩,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秦康顺不敢质疑,只能把指南针塞回口袋里。 顾莲放慢速度走到最后,扶住他的胳膊,关切地问:“老爷子,你还好吗?” “我没事。”秦康顺摆摆手,努力调整呼吸。 “当年你们搜救队是在哪里失踪的,你还记得吗?”顾莲问道。 “不记得了。大家走着走着就散了。”秦康露出恐惧的神色,“你不知道这座森林有多诡异。我的两个徒弟,他们与我的距离就像我俩现在这样近。”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和顾莲的站位。两人相隔仅仅半米,伸出小臂就能触碰到彼此。 “但我只是低下头,看看地上有没有脚印,前后两秒钟,再抬头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秦康顺的嗓音开始颤抖:“真的只是两秒,我没夸张。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两秒钟在野草丛丛树木葱葱的森林里能跑多远?一米?两米?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 顾莲无法想象,心底涌上一股若有似无的寒意。 阴风从头顶刮过,发出呜咽的声音。 所有人都打个哆嗦,被这段往事搅合得心神不宁。 “你们没有对讲机吗?”顾莲咽咽口水,问道。 “有,不但有对讲机,还有手机,卫星电话,无人机,雷达,生命探测仪。所有高科技手段都用上了,但就是找不到。”秦康顺的喘息越来越重,讲述的声音里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恐惧。 “我用对讲机喊话,问他们为什么忽然不见了。他们说——” 秦康顺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 “他们说什么?”顾莲颤声追问。 “他们说,不见的人是我。”秦康顺的瞳孔就在此刻急剧地收缩。 “什么?” 这句话让顾莲坠入冰窟。 浓雾深处忽然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不太响亮,却令人毛骨悚然。大家猛然转头朝那处看去,再回头,周围已是空无一人,只有忽然包围而来的雾气。 所有人都站得很近,谁也不敢落单。但偏偏就是这一转头一回头的功夫,前后两秒,便是孤立无援。 秦康顺苍老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边。 “他们说,不见的人是我。” 不见的人是我…… 不见的人明明是他们…… 到底是谁消失了? 又是谁站在原地? 一瞬间天旋地转!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哪是树?哪是人?处处都是树?亦或处处都是人? 那些躲藏在浓雾中的,深深浅浅的黑影,真的是人吗? 吴芝繁呆呆地站在原地,转头看看四周,抬头看看沉沉压下来的浓雾,发出了恐惧至极的尖叫。 “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震荡着浓雾,令它们泛起层层波纹,却无人可以听见。 “老爷子!”顾莲挥舞手臂驱赶涌过来的浓雾,向前踏出一步,忽然抓住一只温热的手。 “谁?”她扣紧这只手,随时准备将之拧断。 “是我!”秦康顺立刻回应。 顾莲用力一拉,把神色惊恐的老人从浓雾里拽出来。就在这时,潮水般涌来的浓雾又潮水般退去,视野再度变得宽阔,却也只能看见五米开外的地方。 “柳悯君,于泽,鲍大哥,鲍二哥,鲍三哥,吴芝繁,乔法医,乖宝?听见了就答应一声!” 前面依稀可见几道模糊的人影,顾莲一一呼喊。 “我在。”柳悯君心有余悸。 “我在。”于泽举起手。 然后是鲍家三兄弟。 “吴芝繁呢?”顾莲扶着秦康顺快步上前,与几人贴近,继而骇然:“乔法医和他弟弟也失踪了?” 两秒钟消失了三个人!大家明明就站在原地,谁也没有乱跑! 大家左看看右看看,心脏的跳动已彻底失序。 “回去!”鲍家三兄弟当机立断。 “不在这里等他们吗?”顾莲心中焦虑。 “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能回来?引路人不在,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站在这里等,那些鬼雾一定会来杀我们!”鲍老大推开几人,大步回返。 鲍老二和鲍老三立刻跟上。 “引路人?”顾莲重复呢喃着这个代号。 “他们果然是一个组织。”秦康顺低语。 于泽挤开顾莲和秦康顺,跟上鲍家三兄弟,背影带着几分仓惶。柳悯君犹豫片刻,追了上去。 顾莲和秦康顺没有办法,只好与他们一起。 “万一引路人找回来了,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怎么办?我们沿路做记号吧!”顾莲高声说道。 鲍老大觉得很有道理,立刻扒掉于泽的外套,撕成一条一条的碎布,将其中一条绑在一根小树枝上,用秦康顺贡献的马克笔写下一句话:【引路人,我们回别墅了。】 于泽冻得鼻涕长流,却不敢反抗。 “走了。”鲍老大摆摆手,众人继续启程。 浓雾中,引路人牵着小男孩的手,稳稳当当站在原地。阴风撩动他额前的发丝,带来寒气扑面。 潮涌般的黑雾凝成一张张模糊的人脸,悬在前方,浮在头顶,隐在背后。人脸密密麻麻,重重叠叠,不断扭曲着五官,形成一个个或痛苦,或恐惧,或怨恨,或嘶吼的表情。 引路人紧了紧握着小男孩的手。 隐隐的,他感觉到,包围他们的不是雾气,而是怨念。它们由所有阴暗的,丑陋的,负面的情绪汇聚而成。它们是人心之中最为腐臭的那一部分。 “害怕吗?”引路人垂眸看去。 小男孩仰起脸,小奶音很傲娇,“不怕~一群小垃圾~” 引路人不由莞尔,空余的另一只手微微垂落,无声无息化为一柄骨镰。 小男孩空余的另一只手也微微垂落,无声无息化为一柄弯镰。 同样都是镰刀,一柄是纯黑色,寒光烁烁,煞气冲天:一柄是粉红色,半透明质地,可爱得像个玩具。 引路人眸光微闪,薄唇随之上扬。 “做得好。”他赞许一句。 小男孩哼哼两声,想笑偏又要摆出“我很厉害”的严肃表情。 “你先上,我给你掠阵,行吗?”引路人问道。 他会保护这个孩子,却也不会阻挠对方的成长。 “老哥看我的~”小男孩像个小炮弹,松开引路人的手,一瞬间就已经冲进浓雾里。 不就是劈砍残魂嘛,这个游戏他在黑暗之森经常玩。心情不爽的时候,他还会揪出一个残魂,狠狠扇几巴掌。 一张张人脸扑向小男孩,宛如一群毒蜂,却又在转瞬之间被他的镰刀一一劈开。他的反应速度,弹跳能力,攻击的角度和准度,都是顶级。 引路人专注地看着这场战斗,高悬的心慢慢放下。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雾气凝成的人脸多到数不胜数,却碰不到小男孩的一根头发。然而这些怨念是杀不死的,裂成两半甚至完全破碎后,它们会马上合拢,再度扑上来。 劈砍了一个多小时,浓雾中的人脸一个没少,依旧在浮浮沉沉,扭曲变幻。 小男孩横刀劈碎十几张人脸,迅速退回引路人身边,说道:“哥哥我不想玩了~你负责乱杀~我负责嘎嘎好不好~” “好。”引路人立刻上前。 小男孩往他身后躲,手脚并用地爬上这具高大的身体,像个小树懒牢牢扒在他背上。 引路人弯唇,似乎在笑,眼里却闪过刺骨寒芒。他把左手伸到背后,托住小树懒的屁股,右手向前一挥…… 寒光乍现,几十张人面瞬间破碎。 漆黑刃口淬着剧毒,对怨念也能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一阵尖啸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依稀响在耳畔。 破碎的几十张人面再也无法愈合,周围的黑雾剧烈涌动,卷起数不清的漩涡。 引路人侧过身,朝后方挥出一刀,忽然感觉腮边一热,一张湿漉漉的小嘴贴着他的耳朵,奶声奶气地叫:“嘎嘎~” 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刀芒却更利,锐不可当。数不清的人面在黑雾中破碎,被漩涡吸纳,变作阴风四散。似远似近的地方又有凄厉惨叫响起,充斥着怨恨和不甘。 “嘎嘎~” 小鸭子还在耳边叫,声音奶脆。 原来“你负责乱杀我负责嘎嘎”是字面上的意思,一点儿也不打折扣。 引路人眸中杀气滚滚,偏偏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背着一个调皮的小树懒,他实在是无法融入这恐怖的场景。 轻松写意地转了一圈,挥出数刀,周围的人面就已斩碎十之八九。 “嘎嘎~” 背上的小鸭子尽职尽责地加油鼓劲,湿漉漉的小嘴吐出奶香的热气。 引路人短促地笑了一声,手中的骨镰忽然长出长柄,完完全全进化成死神的镰刀,在步伐的精妙挪移之中无情收割着余下的人面。 半分钟不到,人面彻底破碎,浓雾不再翻滚,漩涡和阴风悄然散去。 周围一片死寂。面对如此强悍的敌人,纵使再多怨念也不得不收敛。 黑雾变成稀薄的灰雾,退至十米开外,一棵棵树木显现出来,周围倒伏的野草和一行脚印证明这就是他们消失的地方。 他们不曾离开过,一直在原地。 “嘎嘎~”一颗小脑袋从背后探过来,嘟起粉嫩的嘴,发出崇拜的小奶音:“哥哥好厉害~我就杀不死这些小垃圾~哥哥能教我吗~” 一张无敌可爱的脸从侧边贴上来,大眼睛一眨一眨,盛满祈求。 引路人薄唇微抿,眼里溢出光点,漆黑骨镰缩回体内。 他哪里拒绝得了,颔首道:“嗯,回去我想办法为你的小镰刀加持,让它对鬼魂也产生伤害值。你现在只能造成物理伤害,当然会吃亏。” 小男孩惊喜抿唇,梨涡深甜,张开小嘴:“嘎嘎~” “行了,现在不用嘎嘎了。”引路人捏住这张小嘴。 “那些笨蛋呢~”小男孩转动脑袋四处张望。 引路人低头观察脚印,说道:“他们往回走了。” “我们朝前走~”一只小胖手从肩头伸过来,指着前方。 这正是引路人心中所想。他答应一声,背着小男孩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前方的树枝上出现一根布条,花纹有些眼熟。引路人捏住布条查看,却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引路人,我们回别墅了。】 深邃眼眸里划过一道暗芒,引路人立刻低头查看周围的脚印。 一条窄窄的路,泥土松软,泛着潮气,前后皆是一串脚印,花纹尺寸各有不同,十分显眼。 空间就在此刻产生了错乱。前方变成后方,后方变成前方,往前走就是往后走,往后走也是朝前走。 引路人站在原地,眉头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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