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颤抖的羽睫微垂,他望着依偎在他怀中,浑身赤.裸的少年。 胧月透过窗棂,倾泻一片白绸,为少年盖上一层光锦。 真的很漂亮,微微发光,就像光透过绣着芍药的锦屏,每一瓣都在绽放。 奚玄卿手足无措。 指尖都颤抖地厉害。 触碰到的肌肤是柔软弹性的,光洁如玉,婴孩也比不上的娇嫩,稍微用点力去抚,都生怕留下红痕。 是破壳新生带来的崭新开始。 曾经在凡尘境三百年吃过的苦,曾经被九天清气灼过的伤,曾经被弱水侵蚀过的疤,被天狱鞭笞留下的痕,被他拔过翎羽的伤…… 随着涅槃时的那场大火,被焚烧干净,都消失得彻彻底底。 如今,是新生。 一切都重新开始。 他再也克制不住,为少年盖上一层衣袍,拢入怀中,整个圈住。 真真实实地感受着少年的体温。 不再冰凉刺骨,不再行将就木,而是……真正的炽热温软,生命蓬勃。 我们……原来真的可以,从头来过。 可他抱着温暖的身躯,心底愈发踌躇。 待到仓灵醒来,他会恢复多少记忆?到时候他若不要他了怎么办?或者恨地想杀掉他,又将如何? 过往的一切,就像扎根在血肉中的一根刺,即便伤口愈合,什么创伤都不看出来,那根刺到底还是埋进血肉,永远无法祛除了。 他默默望了眼窗外月。 这轮月是圆的,美好地像幻梦。 他恨不得黎明永远不要到来。 拼命地用一些念头去压抑心底的不安。 他想,仓灵涅槃后,有的都是凤凰本性,沾染的其他习性都已忘光,他会如同一个懵懂孩童,或许连走路也不会,或许吃饭的时候连碗筷都不会用,也不懂怎么穿衣。 但没关系,他有大把的时间,余生都可以慢慢教他。 他哪里也不去了,就留在这片桃源梦乡,永远陪着仓灵。 若是仓灵想出去看看,他也可以陪着他行走人间,带他看遍四海八荒的景,陪他吃遍烟火人间的美食。 就像曾经的他——那个名叫奚暮的人一样。 陪着他的阿灵,捧他在掌心,捂他在心口,用自己的胸膛为仓灵造一个温暖巢穴。 他想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天便亮了。 朝阳倾泻进窗棂,仓灵被他抱在怀中,羽睫颤了几下,缓缓掀开。 他习惯性地蹭了蹭奚玄卿的胸膛,习惯性地扭头,想用喙去梳理羽毛,却发现自己的喙根本碰不到身体,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看着自己长出的手,他的喙也变了模样,成了温热的两瓣软肉。 他抬手去碰自己的脸,胳膊一掀,披在身上的白袍滑落,露出一副纤细柔软的身躯。 又被一只大手捏着衣服盖上来,将脖颈以下全部遮住。 仓灵迷茫地瞪大眼睛,抬眸看着奚玄卿。 奚玄卿心底微涩,喉结滚动,将紧张咽下。 仓灵这模样…… 应是还没记起什么。 奚玄卿顿了顿,又为仓灵掖了掖衣袍。 仓灵晃了晃脑袋:“我……我快喘不过气了,衣服要掐死我。” 凤凰本就是天地灵胎,聪颖非常。 他还是幼鸟时,听着奚玄卿说话,便学会了。 只是一字一顿的,还不熟练。 奚玄卿微微松手,仓灵便一把拽下袍子,又将那光照下白地刺目的身躯露出。 衣袍只能遮住他腰腹以下。 奚玄卿垂眸,不敢多看,磁缓嗓音沉沉道:“抱歉,还没来得及为你准备衣裳,你先穿着我的,我很快会为你……” 他话音未落,还保持着鸟类习性的仓灵直接越过他,跳下床,衣裳一半搭在床沿,一半跌落在地。 少年一把拽开门,阳光倾洒在他身上,玉脂一般,他回眸笑了笑,赤.裸浑身,却毫无羞耻感地在奚玄卿面前遛鸟。 “嗨呀,我不穿衣服,我不喜欢。” 奚玄卿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将衣服给他披上,拢得严实。 “不行……会被别人看见。” “别人?”少年澄亮的眼眨了眨,“这里有什么别人?没有哇。” “有的,九方……” 话音忽止,奚玄卿怔了片刻,有些想不明白。 仓灵说的没错,涿光没有别人,也不会有别人进的来。 可自己刚刚为何脱口而出九方遇的名字? 九方……他怎么可能在涿光? 他明明将九方遇阻拦在禁制之外…… 禁止之外? 不是楼下吗? 你让他进来了,你怕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仓灵,才留下九方遇,楼下还有一只幼犼,你打算养来陪仓灵玩的,你不记得了吗? ……是吗? 奚玄卿觉得自己应是在两场涅槃劫中,伤得太重,已经生出幻觉。 这里根本没有九方遇,也没有什么幼犼。 他坚定地对自己这么说。 却一把抱起仓灵,往楼下走。 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高高抱起,少年刚化形,没什么分量感,体型也纤瘦细长。 被抱起来时,他甚至有些兴奋,一双玉臂从白袍里探出,揽住奚玄卿脖颈,柔软温热的手臂皮肤触碰在奚玄卿脖颈耳侧。 少年笑嘻嘻的:“哎呀,你怎么耳朵红了?” “……” 奚玄卿紧张又矛盾分裂的情绪,少年感受不到,他只笑嘻嘻地贴着他,又问:“……是因为喜欢我吗?” 喜欢…… 涅槃后的凤凰心灵纯粹,尚未恢复记忆时,又如何懂得什么是喜欢? 又怎会知道心底某种情绪该用“喜欢”这个词来表达? 奚玄卿看着空荡荡的木屋一楼。 没有九方遇,门口也没一只幼犼。 可他为何总觉得九方遇就在这里,那只犼会很喜欢仓灵,会来找仓灵玩。 他闭了闭眼,内审自身,没有心魔,复又睁开,这里也不是什么困住他的幻境。 仓灵抱着他又贴了贴。 “你怎么不理我呀?” 奚玄卿望着这双眼,顿时便不想再验证什么真的还是假的了。 仓灵在怀中,身体是温热的,喜欢和他贴在一起,他们之间没有隔阂。 可为什么总是不安呢? 奚玄卿哑声道:“……没有,没有不理你。” 仓灵气鼓鼓的:“你骗人,你就是不理我了!你躺在一个长盒子里,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我,好气!” 长盒子…… 第一场涅槃劫的琉璃棺,里面装的是那个被仓灵幻想出的奚暮…… 他在恢复记忆吗? 奚玄卿喘不上气,似忘了呼吸,又似有人卡住他脖子。 等他反应过来时,少年笑盈盈的眼贴他很近,同他对望。 那双洁白如玉的纤细手指却卡住奚玄卿脖颈,拇指指腹还在缓缓摩挲他的喉结,轻抚慢捻,又偶尔重重一掐,窒息感袭来。 就像是咬死老鼠前的猫,总要将其戏弄一番。 奚玄卿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仓灵。” 少年笑了笑:“嗯,我叫仓灵,我记得这是某个人给我取的名字,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一模一样。 我就是他…… 我是奚玄卿,也是奚暮。 奚玄卿想这么说,可他被扼住喉咙,开不了口。 少年那双手细嫩,若他掰开,必定留下红痕,他不舍得,便任由他掐着。 仓灵说:“那是凡尘俗世的名字,我做凤凰的时候,天地为我取了名的,单名一个火离字。” “不是生离死别的离,是火离火的火离,烧尽一切丑陋罪恶的火离火。” 少年始终笑嘻嘻的,眼底不见悲伤,明明记起一切,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变成了真正的凤凰,没有情爱,没有憎恨,没有不甘,没有怨愤。 那双眼纯粹干净。 一把涅槃火洗尽了浮世沧桑。 他是仓灵,也是凤凰——火离。 就像奚玄卿是九天境神尊,也是凡人修士奚暮。 可仓灵已经不认为他是他了,彻彻底底将他们分看成两个不同的人。 正如如今的仓灵,将涅槃之前的小妖怪,和涅槃后的他自己彻底区别开。 仓灵的洒脱,轻松笑容,不是故作坚强装出来的。 他是真的……不当回事了。 少年依旧亲昵地贴着他,依偎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口打转,旖旎暧昧。 却说:“你有没有心啊?” “我的心找不到了,你有没有偷偷藏起来?” “让我看看好不好?” 奚玄卿心口一痛,穿透血肉的声音。 他垂眸瞧去,少年指尖长出锋利的指甲,食指缓缓戮进他胸膛,又往下狠狠一剌,开膛破肚。 他重新放入体内温养的凤凰心,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剧烈跳动。 少年“啊”了声,眉头一皱:“你果然偷走了我的心。” 奚玄卿摇头道:“我只是想温养它,等到你化作人形,就还给你。” “你骗人!”少年气鼓鼓地说:“我借给你的,说好了要还,你没还,还送给了别人,这颗心啊,好多人用过了……真脏。” 少年盯着它,喃喃道:“我不想要了。” 他眸色一暗:“我不要了,那就毁了它吧。” 说着,整个手掌戮进奚玄卿心腔,握住那颗心,狠狠一捏,顿时,它被碾碎,被揉烂,滴落的血和碎肉融进奚玄卿内脏中,一齐流淌出来。 慢慢地,奚玄卿被血染透。 仓灵嫌脏,跳下他怀抱,退了好几步。 看着他一步步远离自己,奚玄卿如坠深渊,想朝仓灵走去,靠近,却被仓灵掐了个定身的咒诀,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浑身血液流淌满屋。 他看见仓灵在笑。 诡异至极。 明明眼底毫无情绪,澄澈干净,那张脸却僵硬地摆出欣喜若狂的模样,明明声音清脆悦耳,却发出嘶吼怪叫。 “快死!快死啊!死在这里,别出去了!” “他都不要你了,你还活着做什么?快点放弃!死了,把身体给我!” “无垢灵体……” “无垢灵体,我要无垢灵体!!” 奚玄卿看着自己浑身被血染透,看着血液蔓延整个屋子,他快被抽干了一样,那些血在被“仓灵”吸收。 像一棵树在拼命汲取养分,根茎已扎入奚玄卿身躯。 奚玄卿默默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闭了闭眼,叹息:“……都是假的。” 他不是仓灵。 这里不是现实。 过于美好的,往往都不是真的。 “奚玄卿,喂!你快醒啊!” “你他妈搞什么禁制,老子都救不了你!作死你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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