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老皇帝一拍桌子,愤愤道:“你是皇子,出什么宫?也没到封王建府的年纪。” 仓灵耸肩摊手:“对啊,所以呢?我只是一个没权没势,连皇宫都出不去的皇子,我豢不豢养仙士,对我都没什么意义,我就是见他俊俏,色迷心窍,带回来玩玩而已,这也不行吗?” 老皇帝脸色难看,面对那一双年轻的,狡黠的目光,他甚至有些尴尬。 他这个儿子是在讽刺他? 说他色迷心窍,带了个男妃回来玩玩? 仓灵定然知道一切了。 夜里见到德福,而德福又陪着羽妃…… 仓灵到底是他最宠爱的小儿子,他自然不会像处置二皇子那样罚仓灵禁足,况且仓灵说的也没错,他一个未及冠的皇子,身边没有一点点势力,豢养一个仙士又能做出什么谋逆之事来? 老皇帝面容缓和下来,叹息道:“所幸,今日之事,并无朝臣察觉,否则定要参你一本。” “那仙士留在你宫中不妥,毕竟是仙士,应该送去占星台好生招待,你……” “可我已经将他阉了啊。” 皇帝话音未落,被仓灵打断,噎在喉咙里吞不进去,吐不出来,又被仓灵的大胆之言,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阉割了他。”仓灵眉头一皱,满脸不解地瞪大眼:“去势的人还能当仙士吗?” “你……!” 老皇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德福赶忙去扶,一边给老皇帝顺气,一边贴耳边说:“陛下莫恼,说不定是小殿下和您开玩笑呢,至于有没有去势,您将人传唤来,一验不就知道了?” “对,验一验!”老皇帝喘气,狠狠瞪仓灵。 德福眼珠子一转,想起羽妃的话,又对皇帝道:“陛下,您也知道,奴婢不过是侍奉过大祭司,眼界稍许多了那么一点点,但毕竟奴婢没灵力,说不准看走眼了呢?” “小殿下以前可孝顺您了,如今这样……瞧着倒像是被什么蒙了心。” 皇帝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仙士并非仙士,擅长什么巫术,蛊惑了阿灵?” 德福忙道:“奴婢想着,您不若唤大祭司来一趟,来替小殿下看看,是不是被什么给魇住了。” “若无异端,让大祭司将那仙士带走,不惊动朝臣,这事便解决了。” 这样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皇帝命人去传大祭司和奚玄卿。 仓灵愣住了,眉头一紧:“叫大祭司做什么?” 无人理会他。 传话的人转眼就离开了,门口的禁军却拦着仓灵。 仓灵咽了咽喉咙,几欲拔腿就跑。 占星台的大祭司不会来宫中,即便被皇帝传唤,也只去御书房,办完事就走,不会驻足。 仓灵一次也没碰上他。 却知,既然能当王朝大祭司,自然能力是有的。 仓灵是妖灵,一旦见到这位大祭司,他觉得对方一定会看出自己身份,甚至有能力抓捕自己。 他老早就想逃出皇宫了,谁稀罕当什么皇子啊! 没离开。 一来,是因为三皇子的缘故,他喜欢他,不想分离。 二来,是因为这铜墙铁壁一般的皇宫里,有数不清的禁制,妖灵想进来很难,想出去更难,既然进来了,他靠自己仅有的一点点灵力,是真的出不去。 除非……再多吸点奚玄卿的舌尖精血,将妖力充盈至巅峰。 仓灵不敢赌。 他不知道来的先是大祭司,还是奚玄卿。 他的寝殿离这里更近,若奚玄卿还乖乖留在他的寝殿里,先来的一定是奚玄卿! 仓灵想,若奚玄卿先来,自己一口气吸饱血,能不能打得过大祭司? 好像有点悬…… 外头那么多的禁军,他现在逃,能逃走吗? 仓灵双目一凝,朝皇帝看去。 这不有个现成的人质嘛。 他歪了歪头,指尖已延展出缕缕纤细藤蔓,双眸也在烛火映照下,泛出幽幽紫光。 …… 宫里乱了! 四处禁军都朝御书房赶去。 原本月朗星稀,晴夜云静,一瞬间被不远处一道惊雷劈开,空中骤然下起大雨。 雷重雨沉,兵戈声起。 像是一场兵变。 那些手持剑戟的禁军,有条不紊,整齐划一,并不像厮杀缠斗过。 倒像是一场劫难后,来收拾残局的。 奚玄卿心底一沉。 爆裂双臂灵脉,挣脱镣铐束缚,冲进雨幕中,跃过禁军,无视阻拦。 即便那些剑戟划得他满身是伤。 他听见一声惊叫。 紧接着是遏制不住的痛苦哀嚎,同惊雷雨声混在一起。 禁军退散两侧,露出一个庞大的,贴着符箓的铁笼,从天而降般杵在御书房前,玄铁都是烧红的,如烙铁一般,雨水浇不灭。 一双颀长纤细的手,禁不住烫伤疼痛,从铁笼上撤开。 指尖的嫩绿早已被灼焦。 雨水冲刷在掌心灼焦痕迹上,呲啦声响,冒出难闻的焦烟。 少年披散长发,被雨浸透,衣袍绯红,看不出身上有没有伤,足下汇聚的水流却是带着血的。 那双眼已从漆黑,彻底转变成妖冶的绛紫。 一袭灰袍,仙风道骨的男人站在笼前,有人为他撑伞,一滴水珠都没溅到他身上。 他又掐了几个诀,加固禁制。 一脸漠然地藐视笼中人。 对一旁受了惊吓的老皇帝说:“正如陛下所见,这妖灵冒充皇子,近身陛下,图谋不轨。” 老皇帝目瞪口呆,颤着手,指着仓灵:“怎会如此?他明明同阿灵一模一样,显出原形了都还那么像……” 大祭司道:“陛下,此妖灵本是一株绛仙草,因吸干小殿下血肉,融了骨骼,才会长得同小殿下一模一样,但小殿下早已遭遇不测,此妖灵是在冒充殿下。” 皇帝心都凉了,望着仓灵显露妖态的模样,只是叹气。 又转头对德福说:“多亏了你,要不然,朕还蒙在鼓里。” 德福道:“奴婢不敢贪功,多亏了羽妃娘娘心系陛下,担忧圣上安危,对奴婢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陛下无恙,他便是因此被打入冷宫,也值得。” 老皇帝叹气:“羽妃良苦用心。” 受了惊的皇帝摆架回羽妃寝殿,只对大祭司道:“交由你处置吧。” 这一言,便是直接判了仓灵生死。 一个妖灵,落在大祭司手中,只死无生。 何况……这妖灵还是传说中的绛仙草。 仓灵是妖灵的事实摆在眼前,奚玄卿做了那么多年的九天境神尊,很清楚上位者的心态。 神族厌恶妖,人族也一样。 仓灵是凡尘境那个扰乱神祇历劫的小妖怪时,奚玄卿不信他,因为他是妖。 仓灵成了涅槃劫中妖灵时,妖相毕露,老皇帝不信任他。 因为亲眼所见他的妖态,有异于常人。 因为小皇子死后,骨血都被仓灵吸收了,老皇帝只会恨他,即便那是意外,仓灵不是故意要吸血融骨的。 但,谁会在乎呢? 直到这时。 当奚玄卿懂得怜惜仓灵,当他和仓灵站在一处,才知道,被当作必须诛灭的妖类,是何种滋味。 他没办法,没理由,也没身份去祈求老皇帝放过仓灵。 大祭司擦干净指尖的血,唇角轻挑,笑看奚玄卿,见他手腕骨骼都被勒得快断了,心中明了。 “你便是那个被妖灵困在身边的仙士?” 他一眼便瞧出奚玄卿的特殊体质。 血很珍贵,灵脉也极稀有,是最佳的修仙体质。 大祭司莞尔一笑,敛去适才的冷漠狠绝。 “为了挣脱双腕镣铐,你双臂的灵脉都崩裂了,实在可惜。不过好在我占星台有疗伤奇药,你不如留下。” “我实在惜才,见不得你潦倒至此。” 大祭司在说什么,奚玄卿没心思听。 他的仓灵似乎伤得很重,不言不语,蜷缩在笼中,双手无处安放,掌心都是烙伤的焦灼血痕,足尖探出丝丝缕缕的根茎,想往土壤里扎,却一次又一次被玄铁囚笼释放的火苗灼伤。 那双紫眸慌乱四望。 睫毛被冰凉的雨水冲得簌簌颤动,彷徨无助。 一下子看见奚玄卿,忙不迭爬过来,满脸泪痕,混在雨水中。 “皇兄,救我……” “皇兄,我好疼,你救救我!” 奚玄卿恨不得以身相替。 他声音沙哑,攥着拳,浑身也还是在抖,他对大祭司说:“你想要我的血,可以,放了他,你放了他,我就答应。” 他这具身躯的灵力根本不及大祭司,他做不到当场带走仓灵。 他是力量强悍的九天境神尊时,没去保护仓灵。 他是涅槃劫中的凡人时,他没能力保护仓灵。 为什么总是这样…… 大祭司笑了笑,目光变得暧昧,梭巡在两人之间,颇觉新奇有趣:“有意思。” “但……我没让你同我谈条件。” 身处高位者,跌落神坛,沦为普通人,终于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占星台。 奚玄卿任由大祭司割裂他手腕,放了满满一壶血,才被允许去见仓灵一次。 囚笼已被移至占星台。 里一层外一层地被十几个修为高深的仙士看管,更何况,那玄铁铸就的牢笼,根本不是如今身为凡人的奚玄卿能打开的。 想要劫囚,简直天方夜谭。 仓灵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掌心的伤已结痂,可指尖还留有焦灼痕迹,双眸已完完全全呈现紫色妖态,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变回原形了,大祭司也在等这一刻。 奚玄卿伸出手腕,又剌上一刀,默默接了第二壶血。 早已气血亏空,面容苍白的他,如今便是连站都站不稳。 “让我进去,陪他说一会儿话,血都给你,以后我也会是你的血奴。” 大祭司挑眉,确实颇为诱人。 自愿给出的血,和强行取来的,滋味差别很大。 病怏怏的奚玄卿,又能有什么能力劫走绛仙草呢? 大祭司爽快答应了。 囚笼一打开,仓灵便往他怀里一扑。 哭得泣不成声。 “皇兄……皇兄,你救救我,我好疼啊,我手疼。” 所谓的皇兄,不过是仓灵想象出的人。 根本不存在。 也不可能来救仓灵。 如今,能救仓灵的,只有他了。 奚玄卿如是想。 他抱着仓灵,低声安抚,牢笼被关上,大祭司留足了给他们叙旧的空间。 奚玄卿拍着仓灵后背,安抚他。 即便介意,这个时候他也甘愿成为自己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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