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玄卿沉默片刻,点头应了。 “好。” 自提出交换条件,约定之后,仓灵便将他当作奚暮,与他相处也如爱侣般。 仓灵忽然又将他拽回九天境神尊的位置上,为着九方遇恳求他。 可他应了之后,仓灵又强行将他当作那个凡人修士,偎在他怀里,贴着他脸颊。 笑嘻嘻地说:“凡人成婚都要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一套流程下来,至少要花上好几个月呢,我知道你着急,你喜欢我,如今我答应了,你肯定也不愿意等那么久吧?你我都无亲眷,你的师长师兄弟们又不大喜欢我,我们就不请他们了,我们就拜了天地,关上门把事办了就好。” “缩短时间,差不多三天,三天后我们就能成亲啦,好不好?” “奚暮,你高兴吗?” 他的“奚暮”没说话。 奚玄卿说:“太久了。” “……” “他很虚弱,等不了三天那么久,只能一天。” 仓灵愣了下。 整张脸像是僵住,缓缓地,唇角先扬起,再然后是眉梢微挑,眼睛弯弯,眼眸里亮晶晶的,不细看也瞧的出熏了雾花。 他一头扎进“奚暮”怀里,嘻嘻笑着。 笑了好半天,才说:“你好着急呀,三天都等不了,非要今天就成亲。好吧好吧,我答应啦,反正三天后成亲,还是今晚成亲,都一样。” 三天后死,还是今晚之后死,也都一样。 仓灵摸了摸提着的红灯笼,赖在“奚暮”怀里,给他指路。 “哎呀,你好笨,怎么连自己置下的房产都忘记在哪儿了,左边那个巷子,走出去后,沿着永忆桥一直走,尽头就是我们的家啦。” 那是奚暮买下的小院。 那时候,仓灵闲不住,老是要飞出去撒个泼,总在天衍宗捣蛋。 他修为没恢复,装作一只有点灵性的鸟,天衍宗也没几个人看得出他是妖,只当奚暮收的灵宠。 但这小家伙精力过剩,不是昨日在师姐花圃里撒泼打滚,压倾一片花草,惹得师姐操起网兜就追他,就是今日躺在某个师兄晾晒的药草上,胡吃海塞到撑的走不动路。 奚暮寝舍前拥满了讨个说法的师兄弟。 他却舍不得责怪仓灵。 只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连自己的宝贝都喂不饱。 替仓灵赔完了损失后,他用自己的积蓄在山下小镇上买了一套小院。 院内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四季不凋,又辗转各个秘境,找来许多适合喂养仓灵的仙果灵食。 这间小院便成了他们的家。 三百年过去,周遭邻里搬走的差不多了,几乎成了荒芜之地,旁边还有许多坟,就更无人问津了。 “回家喽!” 仓灵从“奚暮”怀里跳下来,推开腐朽地嘎吱作响的院门。 无视满院荒芜,杂草葳蕤,他跑来跑去,兴奋地像是要立马化成原形。 指着门梁说:“这里要挂红绸。”又拍了拍门板:“这里要贴红双喜,这个字不用买了,我会剪!” 又欢欣雀跃地端来一个小板凳,踩上去,踮着脚尖,将红彤彤的灯笼往上挂。 “奚暮,你看看,我挂歪了没呀?” 倒也不指望谁回答,他自言自语:“唔……好像要再偏左边一点。” “哎呀,我是不是忘记买龙凤烛了?还有酒水和杯子,合卺酒肯定要喝的,这个不能少。” “……”奚玄卿顿了顿,“我去买。” 仓灵愣了下,又笑起来:“好呀。那你顺带买点红纸和剪刀回来。” 奚玄卿点头应了。 他独自去了镇上,对喜铺掌柜说了想要的东西,掌柜给他备好,又加送了一条喜带。 一条很长的红绸,中间缀着一枚绸花绣球。 “这是什么?”奚玄卿问。 “喜带呀,天上有月下仙人为每对有情人牵上姻缘红线,人间便有这喜带,成为这新婚夫妻的姻缘线,情牵彼此,永以为好。” 掌柜一脸喜色,拱手道贺:“恭喜这位公子,祝您和夫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 奚玄卿买了东西回来时,破败的小院已被布置地满眼喜庆。 那一簇簇的红色,生在葳蕤杂草间,莫名生出一股荒凉诡谲之感。 天色暗了,仓灵站在幽幽的红灯笼下,融进颓色中。 他笑着,可脸色苍白如霜。 像金纸糊出来的人,没有生人气。 “奚暮,你回来啦。” 他朝他奔来,像三百年前的每一次,等着故人归。 他一头扎进“奚暮”怀里,搂着对方脖颈,踮起脚尖朝“奚暮”吻去。 奚玄卿微微侧脸,下意识避开,仓灵只吻上他唇角,擦过脸颊。 又吃吃笑着说:“你们天衍宗真将你教成端方君子了,你说爱我,要同我成婚,却都不敢亲我。” 小妖怪眼睛澄亮,水光泛泛,偏又笑着绽出梨涡,不肯撇下唇角。 奚玄卿垂眸看着他。 不知是那绯红灯笼的光太暧昧,还是月色太凄凉,竟隐隐觉得喘不上气,心口发紧,体内的凤凰丹滚烫。 被蛊惑了一般,他揽着仓灵的手上移,渐渐抚住对方脖颈,轻轻揉了揉。 便低头,噙住仓灵冰凉的唇…… 此刻,他是奚暮,新婚燕尔。 此刻,他非奚玄卿,不提利益交换。 大红喜服盖在彼此身上,窗前剪烛,灯影摇曳,一双合卺酒斟满,映着窗外贴着的出自小妖怪之手那歪歪扭扭的囍字。 窗外,繁叶茂密的老槐树上,九方遇仰头饮下一壶酒,空罐抛出院墙,又随意摘了片叶子当作叶笛,抵在唇边徐徐吹出乐声。 想起他的那趟凡尘劫中,小妖怪为了敷衍他,说过他吹的好听。 很久以后,他才晓得,自己五音不全,叶笛吹得很差劲。 也不晓得小妖怪那时候是如何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月明星稀,今夜月色惨白,照在哪儿都像是搭了块盖死人的丧布。 忽然,天际划过一道流星,直朝小院奔来。 九方遇眉头一皱,心底惴惴。 …… 喜带牵着彼此,他们坐在铺满红绸的床上,端着酒杯。 合卺酒。 仓灵怔怔望着手里杯盏,满心欢喜,又有些情怯羞赧。 这杯酒饮下,他和“奚暮”便算成婚了。 至此,他便算是了了奚暮的夙愿。 也圆满了他的……遗愿。 他用那只完好的手臂绕过“奚暮”的腕,银杯抵唇,刚碰上那辛辣,窗外忽地闪过一抹亮光,极刺眼。 他眼睛不好,这一吓,这杯酒便撒了。 浸湿红袍,留下深色酒渍。 他怔怔地看着那滩深色,待到奚玄卿同他说话,才讷讷抬眼。 奚玄卿指尖夹着一枚纸笺,他说:“九天境传来的消息,凤翎病重,我该回去了。” 他望着窗外天色,又道:“还需等天明吗?” 一日之期还不算满。 仓灵垂睫,摇了摇头。 奚玄卿看着那杯撒了的合卺酒,他捡起杯盏,走到桌边,又斟了一杯:“继续吧。” 仓灵又摇头。 “……”奚玄卿捏了捏那枚信笺,“不差这点时间。” 仓灵还是摇头,抬眼笑道:“不用了,已经可以了。” 一场梦破碎。 他清醒了过来。 替身而已,奚玄卿终究不是奚暮。 这杯合卺酒饮不饮,他都已经从梦里醒来,美梦结束,再也睡不着,阖上眼也睡不着,只余漫漫长夜,孤枕难眠。 何必……自欺欺人。 他和奚暮,成不了婚。 被奚玄卿带走时,他回头看了眼那条一分为二,跌落在地的喜带。 天上信笺飞来时,切断了它。 就像焚羽那天,从他足踝坠落的红线金铃,是被切断的浅薄缘份。 · 他又回到了九天境。 当穿着一身凡尘境婚服的神尊,牵着一只被拔光了羽毛,亦身着婚服的小妖怪回来时,无数诧异目光投来。 神尊什么也没说,只将他领进他的寝殿,嘱咐仙侍看好他,便急匆匆去了栖梧殿。 仓灵越来越虚弱,再也强忍不得,控制不住地呕血。 他不知道自己被摘去双眸后,还能不能撑到回凡尘境,去沧茫道奚暮的坟茔前。 累了,他便躺在奚玄卿的床上。 嗅着本该熟悉的雪松香,却再也骗不了自己。 奚玄卿的寝殿有一面全身镜,他躺着,同那镜子里的自己面面相觑。 隐隐浮出原形。 他却只看一眼,便吓得恨不得自己现在就瞎掉。 又秃又丑,只余零星的几片绒羽覆在焦灼的皮肉上。 好丑啊…… 他被丑哭了,抹着眼泪,闭上眼。 不知过去多久,殿门被推开,奚玄卿皱眉站在床前盯着他看。 仓灵垂眼,才发现自己的血弄脏了奚玄卿的被褥。 他愣了下,又摸了摸唇角,将更多的污血往被褥上揩。 故意的。 神尊倒是宽宏大量,不同他计较。 只带着他进了寝殿后的一方泉池边。 “你受过刑,直接取眼,恐会承受不住,我先为你疗伤。” “……” “这是上古时期留下的醴泉,凤翎日日都要饮用的。原本醴泉只有凤凰可以享用,你是一只满身浊气的小妖,靠近了会污染醴泉,但今日破例。” 奚玄卿取来一只杯盏:“对你伤口愈合有好……” 他转身,话未落。 便见那小妖怪扑通一身跳进醴泉中,拍地水花四溅,湿漉漉地瞪着他。 明明虚弱,气如游丝,还要凶狠地说:“凤翎以后只能喝我的洗澡水了。” 醴泉何等珍贵? 按理说,奚玄卿该生气。 可他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看了须臾,看了片刻,看了许久,竟气不起来,甚至心口沉闷,说不出话。 醴泉已被污染…… 既如此…… 奚玄卿褪去衣衫,也进了泉中,他拽过小妖怪的手,额头抵着对方眉心。 水湿了彼此贴身衣衫,旖旎横生,他们一个却是咬牙恨恨,另一个沉冷漠然。 “金翎剑的伤无法愈合,若是这样,取眼之后,你会承受不住,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我无垢灵体与你神交,助你快速伤愈。” 神交有代价。 无垢灵体厌弃一切世俗欲,无论是贪嗔痴念,还是肉.欲.交.合,奚玄卿都将承受其带来的痛苦代价。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能让仓灵被取走双眼后,虚弱而死。 仓灵被他揽在怀中,不断挣扎。 “我不,我不要你,我只要奚暮,我不要你!你……你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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