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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扎在脖子里有些发痒，沈轻絮略微皱眉，又换了个方向。绒毛细密，顺着手指拨动的方向来回摆动。最柔软的地方枕着沈轻絮的脑袋，黑发细软地塌着，几乎与绒毛揉在一处。 亲密无间。 手上突然顿住，沈轻絮抬了眼，坐起身来。 他摸到了伤疤。凸起的疤痕横亘腹部，又深又宽。像是被更凶狠的猛兽所伤，誓要夺取性命。疤痕早就泛白，仍然凶残可怖。虽有新生绒毛遮盖，稀稀落落，难以掩盖当时的凶险。 这样的疤痕，黎竟身上有三道。 沈轻絮默默想着，手上却加重了力道。是什么人……还是妖怪抓出的伤口。下手这样重，难道有深仇大恨吗。 “轻絮……” 巨大的脑袋拱过来，沈轻絮才回神。 为了缓解情绪，他用手捋平了面前的绒毛。自顾自地开始说：“十岁那年我赌气跑上山，看见你躺在路边，肠子都露在外面，”他被厚绒毛围得有些热，拉开领口继续道：“你冲我呲牙，我便将身上带的食物都给了你。” 黎竟不明所以，静静地挪了挪爪子。 “你拿了我的吃食，给我摘来又苦又涩的果子。”小少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生气。 毛茸茸的脑袋挤过来，像是在道歉，却被沈轻絮轻轻推开。“我知道你想活，便又从家里拿来了药送上山。为了瞒着三哥，躲在山上淋了一天一夜的雨，回家之后大病一场。” 灰白的耳朵抖了抖，等着沈轻絮往下说。 沈轻絮突然收了声，抬起脑袋和竖瞳对视。黎竟的眼睛在这样的形态下，闪烁分明的凶光。黑色竖瞳沉静深邃，像是三哥房间里上好的墨，磨一点便能涂满整张纸，乌漆的黑里几乎能映衬出沈轻絮的脸。而灰色竖瞳要弱上一点，更凶狠野蛮，像是幼时听过吓唬人的话，吃了生肉的动物便会眼中泛血光，皮毛发亮，杂糅在一处用来形容那只眼睛再合适不过。 黑色与灰色看起来有些失衡，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美，沈轻絮说不出来，轻轻伸出了手，却触碰到了湿漉漉的鼻尖。潮湿得像是洞里被滴水浸过的苔藓，在手心这种地方，也软得不像话。 那段日子二姐奉旨要去西北，家里乱作一团。没人注意到半大的人又偷偷溜了出去。 爬上山，大狗就待在原地，像是等着他。没有呲牙，甚至示意小少爷可以靠近些。腥气浓烈得像是巷子里死了什么东西，但眼前并没有巷子。小少爷纠结着，捏起鼻子步步凑近。他实在是好奇。 大狗身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长长的血痕分外可怖。深灰色皮毛上染了血污，纠成大大小小不一致的毛团。爪子上秃了一块，像是被硬拽下来，藏着灰尘血迹斑斑，看起来脏得不行。 沈轻絮从小就想养只狗。但狗毛只要出现，一定会引起连续不断的喷嚏。 他摸了摸大狗的皮毛，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座山埋葬着沈轻絮的娘。 他想，这可能是阿娘送来的礼物。 沈轻絮跑了一路，脸上红扑扑的，“你愿意来我家吗？”小少爷眼睛亮亮的，“我想要一只小狗。虽然你大了点，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黎竟开口说话时，小少爷出奇的冷静。似乎在冥冥中，早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当然，沈轻絮从没细想过黎竟到底是什么。 眼皮打架，垂下去，又被勉强支起来。沈轻絮歪着头，困倦地眨眨眼，“黎竟你是大狗，对吧……”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也只有在睡意翻涌的时刻，沈轻絮才会当睡前故事一样问出这样的话。 黎竟没有回答，顺着身上的方向将冷风彻底挡在外面。 沈轻絮半晌没有听到回音，立刻支起脑袋，慢吞吞地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像狼，嘴巴这么长，又很凶。”喉咙跟着发出一声气音，如同在模仿呲牙时的吼声。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沈轻絮轻轻呢喃，“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我的。” 灰色的竖眸跟着眨了眨，鼻尖再次低垂下来，湿漉漉地点在眉心。黎竟的声音压得很轻，厮磨在对方耳畔。 “嗯。” 作者有话说： 变成没有雨也会湿漉漉的大狗
第4章 四 还是怀里最暖和 【房顶上的瓦片毕竟承重有限，不敢再有动作】 一夜安眠，沈轻絮早上起来神清气爽。朝露与晨雾铺洒在山间两侧，犹如摊开一卷霜白画卷，静待光临。 山洞向上走，雾气浓重得分不清方向，沈轻絮却步子矫健，似乎已经将这条路走了无数次。白霜沾湿眼睫，指尖随着身体的摆动而察觉一丝凉意。鸟啼似有若无，低低盘旋，每当沈轻絮抬起眼，视野之中只有一片茫茫。 停下脚，不远处立着一个小小的坟包。空地之上立着数量稀少的几根竹子，长得倒是很好，只可惜零星绿意还未能覆盖到墓碑上。有几只鸟飞过，似是看了沈轻絮一眼，很快又消失在雾气中。 雾气甩在身后，沈轻絮快走几步，站在了墓前。 他静静看了会，伸出手擦掉了上面的露珠。“娘，我打算去湖州了。听说那里有捉妖师，或许会知道关于你和七道山的事情。” 背后蓦地多了个黑影，沈轻絮头也没回便知道是黎竟。雾气沉了许多，湿漉漉搭在后颈，像是下了许久的雨浸入房间。带来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的阴沉气息。 “娘，等我查明白，就能带着爹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来看你了。”沈轻絮垂了垂头，手腕触碰到冰凉的墓碑，缩回了袖中，“阿娘，湖州会有认识你的人吗……或者是妖呢。” 话音刚落，沈轻絮忽地发觉双脚悬空，头顶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极为靠近。似乎只须一步，便能吞掉脑袋。历年都是这样，只要在这附近待久了，雾气就会变得额外……危险。 “走吧。”沈轻絮抓紧黎竟胸前的衣服，轻轻闭上了眼。 第二日一早，大道上洋洋洒洒二十余护卫走在马车旁。护卫带着刀，黑压压一片，各个面无表情，凶神恶煞。 沈轻絮把玩着一块青色木牌。木牌做工精细，花纹繁复，刻着大大的一个沈字。湖州超过半数商铺，见到这块木牌，便等同见到沈见洐本人。小少爷丝毫不觉得木牌有多贵重。一不小心滑出手心，恰好掉在果盘上。青色木牌和鲜嫩欲滴的葡萄挤在一处，显得额外黯淡。 “你说，我们要怎么找出湖州的捉妖师呢？”沈轻絮视线投向黎竟，对方身材高大，在狭窄的车内稍有动作，便显得分外局促。 沈轻絮想要半躺下来，身后的木质支柱硬得硌人，不舒服的神情在脸上一晃而过。“不如你放出一点妖气将捉妖师引过来，或者我们也去抓一只妖，湖州城那么大，总会有妖的。”小少爷天方夜谭地说着，黎竟神情淡淡的，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黎竟，你害怕吗？”沈轻絮双脚交叠，轻轻托起下巴，眼睛亮得像是恶作剧得逞。 男人摇头，灰色的眸子从缝隙间闪过，很快又被遮盖住。“我相信你。” 沈轻絮轻哼一声，似乎十分满意这个回答。 离湖州城最近的客栈颇为古朴，样子也简陋，似是半点没有沾上湖州城内的繁华。沈轻絮财大气粗，一下子便包下了半间客栈。店小二笑容可掬，肩上的布条也跟着敞亮不少，点头哈腰将沈轻絮送进房里。 屋子里四处擦得相当干净，看不见半点灰尘，随手摸了摸，甚至还有些未干的水渍。沈轻絮松开眉头，轻轻倚靠在窗户边，低声抱怨：“三哥怎么也不派人来接我，难不成给忘了……” 外头敲了几声，沈轻絮正烦着，“让他们把吃的送过来，我饿了。”黎竟低低应声，转身消失在门口。 客栈里东西不多，做出来的菜品清汤寡水。沈轻絮零星吃了几口，便不愿再拿起筷子。正要说话，黎竟忽地闪身出现在窗沿，竖起食指放在了嘴边。 客栈里隔音不好，隔壁的住客压着嗓子说话，言语之间颇为谨慎。黎竟竖起耳朵听了片刻，转身回到屋中。待隔壁的关门声响起，人尽数走向楼下，黎竟才轻轻开口：“他们似乎是去湖州探亲的。” 沈轻絮露出一脸：与我何干。 迟疑片刻，黎竟说了下半句，“他们说有妖逃入湖州城，要去请捉妖师……至于具体的，等入夜闲谈。” 听着听着，沈轻絮的眼睛越发闪亮，这不是巧了吗。 入夜了，沈轻絮站在房顶。更深露重，本就穿着单薄，房顶上的冷风好似有知觉般一下下扫过脖颈。打了个颤，身体自觉地往旁边歪去。黎竟身形高大，体温偏高，尤其这会更是暖和得紧。 黎竟熟练地掀开瓦片，示意沈轻絮不要发出声音。 沈轻絮缩成一团，早就没了听屋角的耐心，碍于面子不肯直说。没过一会，身旁人就有所察觉。高大的身躯将人揽在手臂间。黎竟声音压得很低，“很冷么？”擦过耳垂的声音又沉又哑，小少爷此刻觉得没适才那么冷，偏又死爱面子，咬着牙小声说：“冻死了。” 黎竟顿了顿，将人抱得更紧了。 房顶上的瓦片毕竟承重有限，不敢再有动作。 房间里一片摔杯之声，似乎在咒骂什么。 头一回听墙角，沈轻絮聚精会神顺着空隙看过去。屋子里几个大男人面色青白相间，似乎受了天大的折辱。 “要我说，咱几个的功夫对付妖怪实在是够呛，湖州不是有南星阁吗，这天地下的捉妖师都归在那管……” “二哥，你能咽下这口气？那大妖怪抢了我们行李银钱不说，又将我们兄弟几个扔在荒坟里，扒光了衣服……” 听到这里的沈轻絮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幸好下方几人吵得激烈，没在乎这一点响动。 “不然，咱几个先顺着老三闻到的妖气，去趟寻扉阁，打那妖怪一个措手不及！” “老三，你觉得咋样？” “保险起见，我看南星阁的捉妖师也得请上一个。便宜的就行。” 沈轻絮拽拽身旁的手臂，黎竟立刻心领神会。盖上瓦片，抱着人跳进了屋中。进了屋里，沈轻絮反倒觉得没刚才暖和，慢半拍似的问：“你说我们是先去见三哥，还是先去妖怪所在的寻扉阁？” 屋子里的窗户关紧，黎竟站在一旁，“还是先……” 沈轻絮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先找三哥吧，我可没法在这种又冷又破的地方待下去。”话到末尾，还又打了个喷嚏。沈轻絮还没说话，身体骤然一轻，温热再度席卷身体，像一张大网一样笼罩全身。从头到脚，轻飘飘觉得发软。 黎竟的怀里，小少爷冒出脑袋，嘀咕道：“这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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