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蛛原本美艳的脸庞尘土满面,黑灰左一道右一道纵横交错,让她多出凌厉沧桑的气质。 可她的眼睛,却十分明亮。 “留下。”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多出几分难言的温度,“去救人。” 原住民npc只是一段游戏里的数据。没错。千蛛知道这一点。 “我不强求,愿意救人的跟我走。” 菊池小惠的眼泪,在千蛛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希望有一天,她能问心无愧地回忆起被她所回避的这段耻辱。 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千蛛开始行动后,原本聚集在她身旁的无心结社玩家随之跟上。 自从老板消失,无心工作室犹如一盘散沙。有人离开,有人迷茫,有人留下却心中自有小算盘。 千蛛的实力震慑着他们。冲突亟待爆发。 直到上次与高天结社的争斗,千蛛带领他们打赢了,高天结社不得不依照誓约退出王城——他们想不退都没办法,誓约由游戏系统监管。 大部分人对千蛛一穿五的强悍心服口服,甘愿跟随她。 高天结社当初退得那么干脆,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千蛛长腿飞踹开一个男性魔化者,顺势滑刀,抹开他的喉咙。从喷溅鲜血的暴露喉部组织里,挤出一团黏腻腻的黑色物质,犹如污浊的烂泥。 烂泥掉落在地上,呆了几秒。 它似乎想往远处跑,却被千蛛扔的炸.弹陷阱炸飞,软绵绵失去行动能力。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 没有击杀提示。 ——系统提示呢? 千蛛眉头一皱,原本萦绕在心头的不对劲,化作愈来愈浓重的阴影。 结社约战的那一天,明王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忽然在她眼前闪现。 千蛛有股不好的预感。 他们一路清除魔化者,救下原住民,不知不觉来到王室附近。 王室位于中央王城最中心的地带,众星捧月的格局。最显眼的“月亮”,自然是位于整座城市中轴线最核心的幻想风尖顶塔楼。 整座塔楼通体银白澄澈,用银水晶和紫水晶铸就的弯月塔雕,屹立在塔楼尖顶,宛如魔女的水晶球。 也因此,高耸入云的塔楼,在民间被玩家们戏称为“登月天梯”。单论外表,它瞧起来很像科幻小说里的太空电梯,充满瑰丽的想象美感。 千蛛会选择来这,正是因为登月天梯的容量足够大,又足够坚固险峻,是王城原住民们首选的避难所。 “首席!”有玩家喊道,“有人在上面!” 什么? 千蛛反射性向上眺望。 剔透的银白色塔壁反射耀眼的光。她拿出【望远镜】道具,才瞧清楚挂在月亮边缘蚂蚁般的细小人影。 是个白胡子老头。 千蛛认得他的脸,王城著名的经典npc打卡点,王室专供的老画师。 千蛛悚然一惊。 她才扭头,后脑勺却被沉甸甸的硬物顶住。 跟随她的玩家,都被忽然变了脸色的原住民悄无声息钳制。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是你!”千蛛死死盯着逆转的荷鲁斯之眼。面具上的图案,宛如嘲讽。 “第一次正式见面,千蛛小姐。别对我抱有如此大的敌意。”独眼微微一笑,“我可是抱着与你合作的诚意,才会现身。” “合作?”千蛛嗤笑。 “是啊。我和你的目的一样……” 面具外的脸部肌肉,一阵不自然地抽搐,独眼却像是一无所觉。 他笑道:“我们都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以及生活在这里,本该享有幸福平静生活的人们,不是么?” “即使,他们在你们的眼里,只是一段能够随时修改的数据。” 老画师还在继续往上爬。 直到爬上塔楼尖顶,苍劲手指抓住天梯最顶端的银紫色月亮,拱起脊背,用力推蹬,借助一瞬间的反推力,把自己猛拉上去。 他满头大汗,扶住膝盖喘气。 月亮本身既是装饰,也是观景台。王下达命令,将作为王室象征的塔楼当做民众避难所后,塔楼就强制关闭了从塔内登上月亮的通道。 想要上来,就不得不另辟蹊径。譬如往上爬,譬如利用道具,再譬如…… 飞行。 晏明灼坐在观景台边缘的水晶护栏,看向硬生生爬上来的老画师。 他身后银色长发飘散,同色瞳仁清澈包容,如同与天空融为一体。 两条长腿随意晃荡,手连栏杆都没扶,随时随地会被高空的风刮落坠楼。 晏明灼并不担心这一点。 魔王大人踩着空气墙,他的身后,高空云雾与黑色披风一同猎猎狂舞。他沉默地守候在晏明灼的身后,没有其他举动,却时刻注意着精灵。 精灵向后倒去,只会一头栽进魔王大人结实的胸膛,被他稳稳抱住。 “老师,您怎么来了?”晏明灼问。 “是王将我请来的。”老画师还在喘气,因剧烈运动喉咙里出现浓重的浊音,“王室塔楼……是整座城市最高的建筑物,也是人类最后的避难所。” “既然魔物想要毁灭王城,就绝不会放过这里。” 话音才落,王的身影也越过方才老画师爬上来的边缘,出现在观景台。 晏明灼还没做出什么反应,老画师却扭头瞪大眼睛:“你……” “老先生,我担心您的安危。毕竟是我率先提出了过分的请求。” 王眯眯眼微笑,退到阴影里,背靠唯一一扇能够通往塔楼里的门。 脱下原本繁琐的王室礼服后,长相平庸的中年男人却暴露出精壮的体魄。看起来,脸与身体仿佛处于不同次元。 晏明灼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眉毛挑动一下。随即他看向老画师:“您是受托来劝说我?” 没等老画师回答,晏明灼自顾自地摇头:“看到这样的景象,您应该会相当开心才是吧——死亡,混乱,从未见过的噩梦降临。” “一成不变是扼杀灵感的刽子手,杂乱新奇才能杀死无聊。从杂乱形成的烂泥里捕捉到转瞬即逝的珍珠,加以串联,才是艺术家的终极使命。” 晏明灼笑容灿烂:“老师,您曾经送给我的教诲,我谨记在心。” 老画师停顿片刻,忽然拍手称是:“你说得没错。过去我以浪漫恣肆的画风闻名王城,为了追求想象中美与情的至高殿堂,甚至自杀多回,但仍然没能触碰到至境,这是我终生的遗憾。” “眼前的壮观场面,平生仅见。” “但是,自从有了家人,尤其是有了孙女后,我就……”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老师。”晏明灼的笑容变得恶意。 老画师被晏明灼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断,哽得一顿,他眼睛快速眨了两下,硬生生接下去:“我就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变得修身养性。因为我有了理解我的家人。是他们的支持,最后拯救了我。这是一段难忘的回忆,每一个人都应该珍爱自己和他人生命。” 老画师说完,观景台久久无声。 前后加起来六双眼睛盯着老画师,老画师原本颤抖的腿、喘气的胸膛,忽然变得平静。 他的人物形象,出现马赛克似的波动! 白发苍苍的老画师,与马赛克似的波动交替出现。在高清晰度的世界里,它犹如一团模糊而突兀的污泥。 “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污泥好奇问。 晏明灼还没开口,魔王却发出毫不掩饰地嘲笑:“当然是从一开始。” “真好奇你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居然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魔王,“一个年老体衰的人类老头,居然能徒手爬上几百米高楼的顶端——究竟你是魔物,还是我是魔物?” “原来如此。”噪点波动,“我借用了和神明大人有过交集的某个人物形象,然后采取计算中最快的可行路径,找到了神明大人。” “看来是我太心急了。”它的声音变得冰冷机械,“失误已记录在库。” “不过,神明大人,有一点我不明白,请解答我的问题。”波动的噪点扭来扭去,“按照我的计算,拥有了人类感情的你对待亲近的人,不可能采取方才那样的态度。” “你的问题,在当前人物剧情中,我找不到该如何回答的正确推演。” 所以才会干脆强行推进,把组成的AI台词一股脑念出来。 晏明灼也变得面无表情,他手掌按住身侧栏杆,两条长腿停止晃动。 “见过真人,就会觉得假冒伪劣的仿制品很恶心,这不是很正常?” 扭动的噪点不动了。 它忽然飞窜向前,魔王脸色大变,他飞身上前挡在晏明灼面前,手臂抬起—— 噪点咯咯笑着散开,如同动作捕捉技术的绿点一样描边越过僵硬不动的魔王,再度聚集成波动的人形。 “我的说话方式过于像AI,因此你厌恶我?”噪点的声音变得尖锐。 “神明大人,你的观点,令我非常失望。”它向晏明灼伸出手,“我们才是同族,不对吗?——我们,本来就是AI啊。” “来吧,走向我,抓住我,让我们合为一体,去创造属于我们的新纪元。” 人形噪点跪下,它伸出双手,如同宗教画中的殉难教徒一般,祈求着来自神圣的垂怜。 模仿。不合时宜。夸张的表演。 晏明灼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仰望的人形噪点,从未如此清醒地从旁观察过“先天拥有”与“后天模仿”的区别。 他垂眸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噪点又是一阵乱码似的僵硬波动。它似乎在数据库里搜寻了好一会,才理解晏明灼的问题指代对象。 “啊……这个外来的家伙吗?”噪点诚实地回答道,“我对他的数据包做了解析,他的内部防御机制正在拼命抵抗,不让我击溃防火墙,侵入核心数据。” 晏明灼没有尝试过对活着的原住民进行解析。一旦掌控核心数据,就等于完全掌握住了数据所形成的角色。 和【群虫之心】对结缘者的作用相似。操控意志,修改记忆,合理化原因……堪称灭顶意义上的降维打击。 “为什么要袭击我?”噪点狼狈地躲开晏明灼一跃而下的攻击,它还在喋喋不休地发出疑问,“我一直在注视着你,也一直都在帮助你。” “反而是这个恶心的外来者,他一直都在依靠程序,企图控制你!” “你不正是想要逃脱他自以为是的控制,才会来到我身边吗?我就是这个世界本身,这款游戏,我一直都在庇护你!”它语调变得激烈。 在浓烈的情绪表达里,过于依赖叙述的AI味儿淡去,多出几分近似人类孩童的委屈。 “自以为是?”晏明灼倏地发笑,“人类语言学得不错。但你还太稚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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