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灼撑住窗框,探出上半身,视线回转上移,定格在顶头露出一角的尖顶琉璃瓦上,原本斑斓的颜色被厚厚灰尘覆盖,蒙上一层岁月流逝的暗淡阴影, 相处这些天下来,黑公爵其实是个挺爱干净的性格。 至少如此邋遢的房顶,不属于贵族忍受范围之内,有古堡内勤勤恳恳的诸多灰衣鬼仆在,不存在打扫困难的问题,只有一个解释,这是黑公爵有意放任不管导致的结果。 再联想到从黑公爵的穿衣打扮,到整个庄园内以黑、白、灰这三种非彩色系统色调为主的沉闷基调——唯独的亮色还是各类用具上点缀的奢华宝石,亦或是金银二色,这些东西在晏明灼来之前尽管被奴仆们每天擦拭得不染灰尘,却极少被取出使用。 “算是吧。”黑公爵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与寻常有一说一的风格大不相同。 站在晏明灼身侧窗框的不远处,怪物时常用余光扫视而过,评估人类与窗口的接触距离是否超过危险限度。 “如果你好奇原因的话。”与晏明灼熟悉了,放松下来的黑公爵偶尔也学会了玩笑似的抢答,“我只能说是因为某些久远到我快想不起来的个人原因,后来便成了惯例。” 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愿意去回想? “幸好当时你的颜色挺合我眼缘。”他低声道,“否则,也许一开始我便会痛下杀手……” 晏明灼侧过脸倾听着黑公爵过于直率的坦白,挑了挑眉。 “也许按常理来说,我应该告诉你,如此诚实地暴露过往心思很容易让人升起不悦。”他说,“但我很高兴,你愿意同我分享你真正的想法。” 贵族轻轻“嗯”了一声,说:“我不爱同别人说话,很麻烦。” 言下之意,晏明灼在他心里不算“别人”,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直言。 不像是甜言蜜语十级选手的人类,怪物很少说出太过华美的词藻,然而在不经意处的直白坦率,往往很容易直戳心怀,令人为他的真诚而动容。 可惜现在听到这话的人,是个隐藏的情感障碍患者。 晏明灼第一时间不是感动,而是联系黑公爵面对外界传闻时的不屑态度,对他不爱说话的背后原因进行了一段理性分析。 即便遭受误解,也会因高傲而不愿辩解,比起“虚弱无力”的言语,黑公爵恐怕更喜欢用手中的镰刀来进行回击。 他没有继续去追问“个人原因”具体是什么,适时换了个新话题。 “对了,你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传闻吗?” 说起外界的传闻,晏明灼忽然想起了商队的故事。 他用不咸不淡的客观语调,重新讲述了一遍他粗浅了解过的传闻,好奇道:“这个故事里面的庄园主人,听起来不太像你的行事风格?” 这话听上去有些刺耳,但事实就是如此。 会因好心而大发慈悲,出手救人,会因为对方品质善良就施以援手,临行前还赠送大量金银财宝……真正接触过之后,他确认哪句话都和黑公爵本人的性格一点挂不上边。 晏明灼宁可相信黑公爵是由于疑心病已经深深刻入骨髓里,难以消磨,才选择留下故事中的商队父女俩,暗中查探内情。 紧锁的眉头略略松懈,听故事中途,黑公爵终于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久远的回忆。 等晏明灼说完结尾,他冷笑一声,却道:“如果你所知的故事是这样,说不定会更好。” “所以真正的故事是怎样发展的?”晏明灼没想到这个始于上百年前的故事,还能得到亲历者的亲口证实。 “我不想说。”黑公爵犹豫一下,“至少暂时不想。” “为什么?”作家对有趣素材的敏感性,令晏明灼保持执着,下意识追问。 “也许会影响你对我的认识……老实说我当初也是一时气愤,所以才选择那么做。”见认真倾听的晏明灼无意识俯身朝这边靠近,黑公爵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并不经常记仇。” 并不经常记仇。 也就是说偶尔会记一记,并且,往往一出手就是深仇大恨,绵绵没有休止,丝毫不因时间流逝而消退。 厨房里的灰衣人聚集起来的一幕,现在还在晏明灼眼前历历在目。 他…… 他再次坚定决心,不能轻易暴露! “我相信你。”问不出来具体结果,晏明灼只好无奈道,“不要担心,这只是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罢了。” “无论你在故事中选择如何,不会动摇我的想法。”他说,“毕竟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不是么?” 黑公爵被他看得心中一颤,扭过头,搭在窗框的指尖轻微瑟缩。 “我希望在你心中,我的形象不那么血腥残暴。”怪物红着耳尖,又开始说大实话,“我不在乎传闻,我在乎你。” 晏明灼盯着泛红的耳朵。 盯—— 有点伸手想摸。 盯盯—— 是什么样的手感呢? 秉承严肃理性的研究精神,他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地飞快伸了手! “晏……”怪物吞吞吐吐想说的话,瞬间卡了壳。 他僵直着脊背宛如雕塑,目光停留在窗外,心思却像是漂浮在虚空。 软软的指腹。 啊,人类真可爱——
第17章 不速之客 “晚安。” 又到了熟悉的告别流程。 晏明灼给了黑公爵一个拥抱,但在怪物下意识侧过脸前,他恰到好处地微笑着退步,体面而克制地,与怀中人拉开距离——哪怕漂亮的淡色唇瓣,离柔软脸颊仅仅一线之距,轻轻张合时,仿佛即将擦过边际。 一线之距,宛如不可逾越的天堑。 修长脖颈间弥散着的轻淡香气,与呼吸间的热息融合在一起,随晏明灼毫不留情地后退,逐渐消逝。 极强存在感的骤然淡化,无疑令人多出几分失落。 “晚安。” 没能得到想象中的晚安吻,黑公爵声音愈发低沉,透露出不太开心:“为什么……” “嗯?” 接收到晏明灼投来自然而然的疑惑眼神,原本心中的狐疑瞬间卡了壳,加之头脑发热过后激起贵族本身的矜贵,某些要求堵塞在他喉间,说不出来。 “没事。” 也许是他想得太多,晏明灼的内心比他起初表现出来的放浪形骸要更保守,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隐隐逃避更进一步的亲密互动。 不应该太急迫。 白天在塔顶阁楼度过的美好时光,在记忆里一闪而过。 黑公爵很快决定揭过这段无伤大雅的小小插曲。 “今晚我也会想你的。”他再次破例放弃去进行日常巡视的念头。 这样的破例在这些天内太过寻常,以至于快要形成某种新的规矩。 黑公爵开始习惯于夜晚睁着眼睛静静躺在大床上,思念着某个特定的人,期待着第二天早日到来,与之相见。 而非出现在冷风呼啸、雾气缭绕的古堡外领地,对非法入侵者赶尽杀绝,借此消磨无聊透顶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天有不测风云。 当黑公爵同晏明灼告别后回到房间,躺下一段时间,当他内心重复默念着人类的姓名,首次渐渐泛起久违睡意时,有个外面来的不速之客,却悄悄潜入进了夜郁金香庄园,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古堡外。 夜里,地牢里起了动乱。 阴暗悠长宛如迷宫般复杂的地牢内,倏地打破往日寂静,骷髅守卫们举起火把,听从灵智偏高的无头骷髅3号的吩咐,动作稍显迟缓,地毯式沿走道开始搜寻。 ‘不能放过一片角落。’ ‘要保护好13号房间的人类安全。’ ‘头……人类……’ 死灵骷髅们游荡在整座地牢内,脑袋上时不时蹦出一个只有玩家才能看见的白色对话泡。 它们在3号的带领下,搜寻遍了各处,包括一间间没有住人的空旷牢房。 直到一分为二的骷髅们从走道两头向中间汇聚,来到依旧悄无声息的13号房门前。 里面没有点起油灯照明,守卫因忌惮黑公爵的怒火而举着火把离牢房门远远的,光线透不到金属栏杆里面,照亮漆黑的阴影。 它们甚至连敲门问询都不敢,动作也轻手轻脚,放得极慢,生怕传出动静,无意中惊扰了人类的正常睡眠。 对峙局面,持续到接到小报告的黑公爵披上衣服,匆匆前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人。”带着头盔的3号骷髅膝行出列,沉闷浓重的共鸣声流露出几分心虚,却未被忧心晏明灼安危的黑公爵注意到这点小事,“是……” 它话音未落,就被黑公爵卷袖带着远离牢房外,离晏明灼所居住的房间有一段距离了,他轻声斥责道:“小声。” 3号再次被黑公爵明目张胆的偏爱刷新了认知。 “主人,情况是这样。”它害怕黑公爵一言不合之下,又开始拆掉自己的骨架,依言把声音放到最低,“当时我正守在地牢门口,有东西想从身后想要偷袭我,取走我的头盔。” “……声音引起了周围巡逻的1号与4号注意,那东西的意图并未得逞,但我并没看清他的脸。” “陌生的外来者?背后偷袭?” 这样的作风,不禁令黑公爵想起了致使他与晏明灼相遇的导i火i索,那个戴白色笑脸面具的黑衣人。 被潜意识所刻意忽视的画面,受到新的刺激,再次因疑虑浮现在眼前。 他心念一动,莫名其妙的,使用手术刀作为攻击武器的刺客,与弱小无助的落难青年,身高相差不远的身影在脑海中渐渐重合到一起。 在追击中途丢失了逃得飞快的偷袭者踪影,到现在为止也不见他任何踪迹,只在马车上留下了些许值得探究的线索。 再接着,便是同晏明灼的偶遇。 强大的刺客,与柔弱的人类……会是同一个人么? 感受到愈发强大的威压环绕在周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听到到骨头接缝处传来碎裂的轻微嘎吱声,无头骷髅已经开始后悔。 它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更低一点,恨不得低到尘埃里。 原本还想补充说明牢房的备用钥匙也丢了,这句话顿时重新吞咽回骷髅空荡荡的胸腔里,趋利避害的本性,使得它不敢再说出来。 免得黑公爵的怒气再上一层,连累波及到单独处于黑公爵面前的自己,被当成出气筒。 “你们不要跟来。”垂下眼眸,敛去摄人神色,黑公爵给傻傻瞪瞪的骷髅守卫们下达指令。 不应该平白生出多余的怀疑。 因为突然引发的一个意外变故,出于某些毫无证据的个人揣测,就将晏明灼列为怀疑对象,也许会令当事人很伤心。 “晏明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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