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云层,他看到了一座石碑。 又或者说——墓碑。 墓碑中央张贴着一幅黑白遗照,画面中,一名满脸细纹的老太太笑容和蔼,嘴角下方隐约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与祁烬笑起来时,极为相似。 “奶奶……”祁烬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抓了抓,却没能留住他那早已逝去的亲人。 可下一秒,他落空的右手,反被包裹进一只炙热的掌心之中,密不透风。 “殿下,我在这里。” 沉着的话语声响在头顶,令人分外熟悉。 祁烬撩起眼皮向声源看去,只见黎刃忙不迭抽回了手,额前附了层细密的汗,作势又要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慢着,先别动。” 虽说他并不清楚自己何时靠上了对方的肩,但多亏于此,他才能安稳地睡个好觉。 “几点了?怎么还没开庭啊……” 祁烬撇了撇嘴,觉得这只知恩图报的雌虫哪哪都好,就是身上的肌肉和骨头实在让人硌得慌,便左挪右蹭,寻找最舒服的角度躺尸。 殊不知,对方快被烤熟了。 “……回殿下,预计还有三分钟左右。” 柔软的发丝紧贴肌肤,黎刃的半边身子酥麻到几近瘫痪。 他轻咳两声,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提醒道:“殿下,请您务必记住……正式开庭时,切勿提及您发表在光网论坛里的言论,我已提前为您打点好一切,您只需申明,账号是被不法之徒盗取……” “小黎啊。” 絮絮叨叨的话语声被堵在半路,黎刃顿时噤声,听闻对方以不咸不淡的口吻说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发表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吗?” 其中‘惊世骇俗’四字,被有意加上了重音。 约莫三小时前,祁烬以实名制的方式在光网上发表了一则帖子,标题和内容都十分清晰明了,不过轻飘飘的八个大字: 【雄雌平权?想都别想。】 简单来说,他就是要做个抨击平权的雄虫大反派,把我行我素和自私自利贯彻到底。 事情的发展也如祁烬所料,在这个雌虫数量和体格全方位碾压雄虫的世界,只要砸下一颗卵石,便能激起惊涛骇浪。 目前,新一版平权律法即将问世,帝国势必要对他这番离经叛道的发言做出审判,甚至会拿无数台摄像机、聚光灯对准他,在光网公开直播庭审他的全过程。 处罚结果大则判刑坐牢,小则关押监视。 当今社会,雄虫可无法肆意妄为了。 可令祁烬没想到的是……黎刃竟然亲自率领大批士兵包围他的住宅,雷声浩大,最终却无微不至地把他请到了候审大厅,还想着为他徇私枉法,是一滴雨都没落下。 拜托,别妨碍他成为一只过街老鼠成吗? “……既然如此,请恕属下冒昧。”黎刃五指收拢,攥紧了膝上的手,“殿下,您发表那些言论的意欲何在?难道……这也与我有关吗?” 许是思绪还没从梦境中回笼,恍惚间,祁烬错觉对方的嗓音有些颤抖。 他没立即回答,而是默不作声地调出了他们各自的声望值。 【2000】vs【9998】 哎,任重而道远啊。 “你想知道?”祁烬哼笑一声,明明引诱对方提问的人是他,却丝毫没想着给其回答的机会,以戏谑的腔调回了句,“偏不告诉你。” 被无情捉弄的雌虫将领,倒是一点也没生气。 “……是属下僭越了。”黎刃幽幽地垂眸,望向那对乘着金光的长睫,又出声试探道,“殿下,您刚才睡得如何,是否做了噩梦?” 是否,梦到其它虫了? “噢……我睡得还挺好的。”祁烬挠了挠脸,心知自己可能确实叫了声‘奶奶’,正思忖着要怎么糊弄过去,忽而转念一想,虫族里又没有这个称谓,慌什么? 于是他再次随口敷衍道:“至于我具体梦到了什么,还是不告诉你。” 没由来的,黎刃猛然想起自己成年当天,被迫搬出雄虫家中的情景。 千百年来,除了成为雄虫的法定雌君外,妄想与雄虫共住同一屋檐下这事,本就难于登天。 三年前,他作为区区一个偷渡者,要不是殿下力排众难,强行把他留了下来,并细致入微地将他抚养长大,从未在衣食住行方面苛待过他……黎刃还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在那片堆满白骨的乱林之中存活下来。 分离之际,祁烬给他准备了一个飞艇都装不完的行李,拍了拍他的肩交代道:“进了军队以后记得多笑笑,别成天顶着张苦大仇深的脸,听到没?” 他“嗯”了一声,斟酌良久才哑声回道:“……殿下,您也要多加保重,照顾好自己。”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对方指着他通红的眼眶,故意用揶揄的语气说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他未来要权倾天下,做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来着?” “……我不记得有说过这样的话,请您不要再捉弄我了。”黎刃背过身去,偷偷揩了把眼角,颇为欲盖弥彰地补充了句,“以及,我并没有哭。” “谁说你哭了?” 祁烬歪了歪头,故作无辜地说:“小黎啊,你知道你这行为叫什么吗?” 紧接着,对方给他讲述了一个书上从未记载过的故事,并振振有词地总结道:“因此呢,我们把这种不打自招的蠢事称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节俗语教学小课堂结束后,是一丁点儿伤感的氛围都没了。 当下,黎刃静静地打量着雄虫心虚的神色,又忆起那声朦胧的呓语,酸涩感不受控地由心尖蔓延至体内各个角落。 那模棱两可的答案,却是相当于回答了。 谁能获得这般至高无上的资格,出现在殿下的梦中?是那名金絮其外败絮其内的皇虫洛菲,还是另有其虫? 短短数秒,黎刃的面色由晴转阴,甚有狂风暴雨之势。 恰在这时,一阵洪亮的钟声响起,传召声随之从门外传来:“——祁烬殿下,请您准时出庭!” 闻言,黎刃暂且抛开杂乱的思绪,放轻嗓音道:“殿下,时间到了。” “那走呗。” 祁烬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正要向大门走去,却又被黎刃挡在身前,不厌其烦地向他重申:“无论如何,请您这次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无声对视了片刻,对方又俯首弯腰道:“就当,我恳求您。” “……” 虽说孩子懂礼貌是好事,但怎么跟他说话越来越客气了? “小黎…不,黎将军。”祁烬双手环臂,似笑非笑地问,“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我的?” 乌云密布的天空,骤然劈下一道春雷。 “殿、殿下……”黎刃心神晃荡,正欲单膝下跪,却被祁烬冷声制止,只好一股脑地表忠心道,“属下甘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吗?” 那位向来对他笑脸相迎的雄虫,此时竟摆出一副凛冽的神情,吐出的话语也像结了层冰。 “虽然我自诩并不算坏,但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好。” 随后,对方一步一踱地越过他身侧,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再次轻声启音道: “你说的那些,我并不需要。” ---- 黎刃:委屈,但不说。
第4章 法庭之上,一位金发碧眼的雄虫,无疑吸引了在场所有虫驻目。 他们满脸肃然,心中却不知藏着什么龌龊思想,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法官向其质问:“对于在光网论坛上发表‘侵害雌虫利益,破坏种族团结’言论一事,被告虫祁烬,你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祁烬的辩护律师抢先开口:“法官阁下!请允许我代表被告作出回答——” “请求驳回!” 作为一只被祁烬屡次拒之门外的雌虫,法官喘着粗气,双目猩红地看向那名正坐在真皮沙发上,小口抿着花茶的雄虫,汹涌的报复欲充斥肺腑。 “被告虫祁烬,请立刻作出回答!”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看到对方失去淡漠自持的模样,顶着张梨花带雨的脸向他求饶! 可祁烬非但没有如他所愿般啜泣,还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冲他勾了勾唇角:“法官阁下,我自认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幽香的雾气盈进祁烬眼里,留下一片氤氲。 “还是说,您希望我直接认罪呢?” 由于法庭服务过于周到,而再次产生睡意的祁烬,殊不知他这一笑,惹得全场和全光网的雌虫恨不得捶胸顿足、仰天咆哮。 为了让罪犯直面自己犯下的恶行,法庭特意在其正对着的墙面上,放置了一块电子大屏,对案情及民众的反馈进行实时播报。 色彩纷呈的评论极速闪过,晃得祁烬眼花缭乱。 他单手支着下巴,淡淡地朝那处睨去。 【救命……盲猜今晚医院虫满为患。】 【我代表法官阁下宣布,祁烬殿下无罪释放!!!】 【其实祁烬殿下说的也没错吧……?平权之路确实道阻且长啊!大家是不是曲解殿下的话啦?】 【这法官谁啊?态度竟敢那么恶劣??】 【你们不觉得他很眼熟吗?!他是不是曾经当街抱着祁烬殿下的大腿求爱,却惨遭拒绝来着?】 …… 数不胜数的注视和议论声中,有一道来自旁听席的视线,实在灼热得不像话。 “荒唐!你、你不认为自己有罪吗?!” 法官眼瞧舆论不断向他施压,当即唾沫飞溅道:“近几年,全帝国上下都在致力于打造一个雄雌平等、和谐共处的理想社会,而你却、却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大逆不道?” 祁烬浅笑着摇头:“我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 “法官阁下,既然您执意要让我把话往难听的说,那我也只好顺着您的意了。”祁烬捻起杯勺,一下又一下地搅拌着那杯早已冷却的花茶。 “简单来说,我并不认为雌虫理应享有和雄虫一样的权利,更无法履行相应的义务。” 他迎上那道来自旁听席的视线,眉眼弯弯地补充:“雌虫嘛,生来就该为雄虫死心塌地,为雄虫服务才对啊。” 话音落地的那秒,全场遽然陷入死寂当中。 就连光网上的评论,都停了数秒。 须臾,现场的哗然声与如潮涌至的评论齐齐爆发,化作一道道利刃朝祁烬扎去。而那向来注视于他的雌虫将领,也咬紧下唇,一声不吭地别过脸去,避开他含笑的眼。 【卧槽!!殿下是不是被夺舍了啊?!!】 【……难道他一直以来只把黎将军当雌奴预备役吗?我依稀记得,当时黎将军黑户的身份不被认可,政府扬言要把黎将军逐出境内,还是祁烬殿下威胁政府说,如果要赶走黎将军,那他也跟着一块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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