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在墙面凝聚成珠,落下后又在同样的位置重新生成,那是个缓慢的过程。他一动不动,似乎可以待到很久,但温泉不会变冷,他总要从水里出来。 终于,在入夜,风雪更大些时,他磨磨蹭蹭穿好衣服,推开这房门一步三蹉跎地穿过小院间的雪地。积雪已经有膝盖高,要是雪再不停明天早晨可能会把门堵死。 他想着,穿过中间留出的小径。 周围空旷得仿佛无人之境,事实上,这里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别人存在。 世界很安静,呈现一种死寂。 伊塔洛斯坐在壁炉前,借着橘色火光在看书。这本书的装帧非常现代化,纸张洁白干净,书封极致简约,与从前复古繁密的大书风格截然相反。 他看得入神,仔细,书页翻了不到三分之一。 木柴烧得噼里啪啦响,小狗摇着尾巴昏昏欲睡。它面前放着一个饱满清香的橙子,已经被咬得满是牙印。某一刻,它抬起了头,尾巴摇得更快了。 房门轻轻开合。郁封穿着单薄睡衣,身上披着一条灰色毛绒毯。他走过来,从伊塔洛斯手下钻入怀中,让毛毯一起盖住他们两人。 一个单人沙发要挤两人,郁封只能斜坐在伊塔洛斯腿上。 “在看什么?”他问。 “你的世界简史。”伊塔洛斯回答他。 在温泉里泡了小半天,这人比壁炉还要温暖。伊塔洛斯将书倒扣在桌上,招了招手,游影送来毛巾。 湿漉漉的黑发将他上衣浸湿大片,一点冰凉,然后就不能被注意到了。 “那有什么好看的?”郁封微微抬起头配合,让伊塔洛斯能够把毛巾在他头上揉够一圈。 “很多。”他回答,“弥补一些我不在的时候的关心和了解。” “……没必要。”郁封说,“别去看。” 看得出他不是很喜欢那个世界,更没打算管。 伊塔洛斯只好换了个话题:“还是很难受?” 毛巾稍微擦了擦就被放到一旁,室内很温暖,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干。 郁封轻轻嗯了一声:“很吵。”吵得没办法好好休息。 “听到了什么?” “在骂我。” 伊塔洛斯忍俊不禁。 郁封又补了句:“笑什么,你以为就没骂你?” 仔细想了想做过的事情,伊塔洛斯耸肩:“气不能出到我头上。你不帮我解释一下么?” 郁封闭着眼闷声道:“不。” “别想置身事外。” 伊塔洛斯揉了揉他脑袋:“好吧,好吧。” 至少他们站在一边。 “它真的很脆弱,”郁封说,“某种意义上又很坚韧……我该拿它怎么办?” 世界的出现不是他的本意,连他本人都没想过这种属性的力量中会诞生生命。 还很容易被影响。 “就这样就很好,不用特意去做什么。” “可是那些人……” “还有,他们好像很恨我。” “不必自责,你那时也不知道会这样。”伊塔洛斯宽慰他,“只要时间在继续,它没有毁灭,就是很好的结果。” “他们会回来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伊塔洛斯不骗他,法涅斯的力量会让思念回应。 “那你呢?”半晌,郁封又问,“这里好安静。你感觉怎样?” 伊塔洛斯罕见沉默:“没什么特别。” “不要糊弄我。” “好吧,事实上现在就是很安静。” “现在?” “从你离开。” 郁封:“……” 伊塔洛斯本身的世界已经荒芜,就像他看过的那样,真正清晰意识到造成现状的原因时,郁封感到难以置信,心脏密密麻麻的疼痛。 怀里的人不说话了。 小狗听他们闲聊听到忍不住睡着,伊塔洛斯也有些困倦。 这是个很好,很好的时间。尘埃落定,不用在意明日,也不用留恋昨天。 紧贴的心脏跳动得有些快,郁封对游影说:“火焰太旺了。” 得到指示的影子来到壁炉前,一口吞下大半。 郁封背对着它,脸朝下埋着,闷声说了句“太暗了”。 于是它们又把火吐出来了点,鼓着嘴看向郁封。等待三秒后没见他发表意见,才咕噜一声把火吞掉,游到小狗身边靠着。 先前被打湿的衣服又有点冰凉,环住他腰身的双手逐渐用力。 很久,伊塔洛斯才听到对方说话。 “……对不起。”很小的一点声音,悲伤,沙哑。 他那时还太年轻,伊塔洛斯明白的,年轻人总会做错事,这很正常。他又太心高气傲,所以结果有点太超出预料,身为年长者本不应该计较他的过错。 但这不是郁封道歉的全部。 除了那些,还有其他的。郁封悔过,明明是他自己一手造就,是他抓住了拯救世人的神,令他染上血污。为什么他会如此心安理得一口一个魔鬼的喊?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心如刀绞。 只是伊塔洛斯早就把这些抛到脑后。 他想看见的已经看见了,想做的事情也已经做了,想要得到的现在回到他手中,再也不会放开。那么一切就没什么好埋怨。 “是我不好,你可以原谅我吗?”郁封有点小心翼翼。 在他口中很少听见什么软绵绵的话,更别说这种带着讨好又卑微的祈求。 伊塔洛斯很想在这时候回答一个不字,然后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也许他会更听话,更柔软。 但是现在已经很好了,他并不想让他的爱人伤心。 他们应该相爱,而不是为了什么伤害彼此。 “可以,当然。”伊塔洛斯的声音跟平常没什么不同。没有酝酿的黑色,也没有让人揣摩的深意。 爽快到郁封感到意外。 “为什么,你不生气吗?”郁封不敢抬头看他。 “你希望我生气?” 郁封:“如果能让我弥补什么,如果能让你满意。” “这个嘛。”伊塔洛斯想了想,“本来很生气的。但现在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亲爱的,就算我们选择过去,生活也会一直往前。别让它成为困住你的牢笼。” 伊塔洛斯比对方更清楚,一直以来令郁封不断前行的除了仇恨别无所有。所以他才会如此迫切地抓住什么而去努力。 就像追逐主神的盲目,就像他不希望自己的双手为他沾染鲜血,从而做出的错误决断。 郁封很久没回应。 伊塔洛斯失笑:“噢,别哭了,亲爱的小美人鱼。” “……我没有。” “好吧,好吧,没有。”伊塔洛斯抚了抚他后背。 一切安静下来,房间很暗,世界大雪纷飞,桌上的红茶冒着热气,地毯上拥挤着几只毛茸茸。 。 “亲爱的,晚安。”
第153章 万物皆过客 -01- 一切如同梦中的倒影。毫无征兆地进入其中,在真切的痛苦里挣扎。 所有人都没有想过他们会被困在这滩水洼里多久,仿佛忽略了时间的存在,以为梦境才刚刚开始,非常突兀的,如同他们茫然无措地迎来灾难,他们也恍惚般迎来苏醒后的真实感。 大地上残留着人类的骸骨,城市中到处是异物毁坏的痕迹,硝烟与最后那个怪物死亡时混合的味道如同无形的幽灵,阴影在脚下。它们残忍地把人们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最后又轻飘飘离开,只剩下人们心中难以愈合的创口。 如果它们一定会离开,那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如果它们注定会消失,为什么不能在一开始就不要出现? 05在空荡的会议室注视士兵的行动,幸存的负责人有的留下,有的前往外界交涉。 09在临时基地,捧着某个后勤士兵递给她的热水,安抚着人群焦急的心。在她身边,有一些被救下的民众。他们彻夜不眠,沉默而期望地注视某片天空。 灰蒙蒙的,雪在早些时候停了,没有太阳,是个阴天。 癔症奇迹般离开了人们大脑,然而曾经相熟的面孔却没有死而复生。人员失踪的信息铺天盖地,那些数据被上传到信息库,缓慢地与找到的人员进行对比。 无论是什么,都需要一个结果。 外勤战术小队的搜查工作持续两天两夜,这段时间不比他们发现异物与被异物威胁的时候轻松。甚至,更加难熬,唯恐是被假象欺骗。 直到最后的搜查小队汇报情况。 那道声音无比哽咽,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们梦寐以求的结局。 异物反应完全消失,限行区范围判定安全。 不是假象,是振奋人心的事实。 周遭传来哭声。 09将水杯放在地上,离开人群,慢慢走到限行区边缘的某个地方。 被清理过的地面已经看不出什么,但空间中却留下难以忽视的存在感。毛骨悚然,在靠近时就会想起这里曾经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死亡。 受到启示之眼的影响,她能够远远瞥见一眼。 那是她无法理解的场景。 她看见青年走向恐惧,在名为死亡的变化中一同离去了。然后盘旋在她脑海中的低语烟消云散。 所以灾难一定会结束。 就是这样吗?竟然就是这样吗? 09捂着脸跪坐下去,眼泪夺眶而出。 -02- 永夜之所的未来像命运一样缥缈,莫什不能给出他们什么确切的回答。 深渊中的眼源源不断来到世界,即便他们已经派出不少开拓者进行任务,能够控制的始终有限。 阿克谢尔带领荣誉神殿的神官从离开后就没有音讯,那像一个古老的传说故事,没有人愿意当逃兵向他们传递消息。 林含余在用收集来的秩序建立新的规则。不过已经很久没有进展。 赫林与阿德里安动身寻找生机。 列车上已经很久没有开拓者出现。 好像已经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诺希望着吞噬一切的浓雾,轻轻叹气。 神为什么如此残忍? -03- 苏维在噩梦中行走很久,他找到了冬陌。 “嗨,老板。”冬陌说,“又见面了,我还剩什么?” “……”苏维沉默,手中钢线已经被染成红色,它们伸过去抓住冬陌,把她往回拖。 “噢噢噢噢!老板慢点!”冬陌大叫起来,“我感觉我要散了!” 苏维:“……不会。” “真的吗,别骗我。” “没有。” “你找到其他人了吗?”冬陌望着他,感觉到自己在水里浮浮沉沉。 “还没有。” “那对这个世界的机制有没有什么猜测啊?可恶啊我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连我都不知道他们可能更不知道了。老板我们是不是很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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