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最近似乎没什么精神。” 张成权还在旁边,宋疏总不好直接开口与她聊天,便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给她看。 「可能是前几天太忙,还没缓过来。」 女子扫视屏幕,想起上次演奏会之前那次见面,关心道:“最近可有好好吃饭?” 宋疏想了想,含糊回答:「差不多吧。」 主要是之前央酒就等同一个全自动吃饭报时器,到点就要放下一切去吃饭,他便习惯了。 最近偶尔会忘记早饭或晚饭。 听到这回答,思慕浅声轻叹:“人类是很脆弱的,公子要好好保重,活得长久一些,妾以后也能偶尔来找你排解无聊。” 宋疏轻笑。 「我努力。」 张成权也选好了书,一本《牡丹亭》被送到眼前:“就它吧。” 宋疏接过:“好。” 古朴的棕色硬质封面打开,首先是一张插图,写意的梅花树下,身着昆曲戏服的一男一女对面相望。 翻越出版说明,便是汤显祖的题辞。其中最出名的那句“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①”,便是出自此处。 坐在院子的阳光里,张成权翻开自己的新书爱不释手。他指着其中一行,与身边的青年感慨:“我却最爱下面这句。” 宋疏偏头去看。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①。 牡丹亭全名叫牡丹亭还魂记,对于整个故事来说,这句自然是灵魂所在。宋疏颔首,抬眸却发现老人目露怀念。 或许对他来说,这句还蕴含着曾经的什么故事吧。 “你那个朋友。” 张成权端着书,忽然又开口:“那个白头发朋友,他是妖怪吗?” “!!!” 被这样直白问,宋疏眼眸闪过一丝震惊,好几秒找不回声音。他转过头去,咳了一声笑道:“他只是——” 刚准备拿出之前那段中二病说辞,张成权便又出声了。 “别害怕,也别多想。” 不知想到什么,老人眼睛里闪过一抹笑意:“贴海报那天,他见到我说了句人类老头,我就猜他应该是只妖怪。实在好奇,就多问了这一句。” 宋疏脑袋缓缓转回来,他望着坐在阳光里的国字脸老人,那张常年严肃的脸上流露温情。 他迟疑问:“您也……” “见过。” 张成权肯定地回答:“我曾经见过一只妖怪,爱慕过她。” 宋疏微怔,下意识转眸看向一旁白披风里的思慕,清丽女子弯眸微笑,葱白的指尖拂过老人的黑白相间的发丝。 * 他们相遇在几十年前的一个冬天。 冬日与初春的交界,冷冷的雨刚下过没多久,那时的许多人会选择去山林中采山货。 木耳、地衣或是蘑菇。 野生的菌类放在锅中随便炒炒,鲜香得很。 张成权喜爱地衣,但这东西不适应寒冷,春夏最多,冬天鲜少能有。 后山林靠近小镇的地方都被光临过,只能朝深处走。他本来只是想找些蘑菇,没想到在枯木枝下发现了地衣。 不知不觉,一路向里。 那是一片水杉林。 笔直的枯树干下,赤色红菇一朵接着一朵连成片。穿着绯色古装的女子平躺在菇群中央,顶空阳光照在玉白的脸颊,美得不似真人,更像精怪。 睫毛微颤,她缓缓睁开双眸。 浅褐色的眼睛里映着手足无措的青年。 眨眼之间,女子来到他面前。确认与之对视上,她莺声婉转:“人类,你能看见我?” 张成权喉结滚动。 望着咫尺之间的美丽面孔,他脸颊烧红,后撤一步问:“你、你是蘑菇吗?” 女子微怔,轻笑声响彻无人的山林。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 女子告知,她名思慕,是一只红狐。与家中爷爷赌气,离家出走,游玩至此。 本来等春天一到,她便要换个地方了,没想到突然遇见可以看见妖怪的普通人类。思慕拍手,直呼有趣,让他多来这里找她玩儿。 青年很听话,农忙之余得空便会过来。 来时他总会带些东西,有时候是他做的饭菜吃食,有时候是些收音机、随身听一类的新鲜玩意儿。 听着磁带里播放音乐声,思慕好奇地屈指敲了敲:“人类也会妖术了?” 张成权好笑:“应该说是技术。” 狐妖听不懂这些,她只是翻动着会唱歌的盒子,饶有兴致。 一旁人类青年坐在已经长满青色草地的小坡上,偏头认真注视着她,清晨露水湿重,打湿了她的乌发。 下一次来时,张成权带来一件披风。 洁白无瑕,布料柔软。 人类说,这是他亲手做的。 思慕很喜欢,披在身上在杉树间凭空飞舞,像一只翩飞的美丽蝴蝶。 落到地面,她弯眸说:“谢谢。” 望着她的笑容,张成权也跟着扬起嘴角。他跨过蓝紫色的喇叭花,迈步来到狐妖面前,伸手为她带上斗帽。 “这样就不会被露水打湿了。” 此后多年,张成权回忆时总会问自己,明知那是一只狐狸化成的妖,为什么还会喜欢上她呢? 答案总是模糊。 思来想去,喜欢思慕好像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汤显祖《牡丹亭》。 昨天头疼睡过去了,半夜两点爬起来码字,都是自食恶果罢辽,TAT 感谢在2023-06-26 21:37:01~2023-06-29 04:5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珍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珍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阁 10瓶;Zhao烧咸鱼zyx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归来 ◎回来就回来,堵什么房门!◎ “后来呢?”宋疏追问。 张成权合上书, 垂下眼眸微笑:“后来啊……” 相爱的开始总是甜的。 每次奔向山林相见之时,就像吃了野蜂蜜,一直甜到心里。 思慕说以前总被爷爷困在山林间, 从未进过人类的房子,好奇, 想去。 这不是一件大事。 刚一提出, 张成权便立刻起身,为她引路。到达小镇边缘时,遇见朋友打招呼。 “嘿,又一个人去山里啊?” 一个人。 张成权偏头,左方白衣与乌发翻飞。 明明思慕就站在他身边的。 这时他才清楚, 原来别人看不见她。 走在乡间路上,思慕双眸闪动好奇, 丝毫没有因刚刚产生任何情绪。张成权便也将内心丝丝缕缕的异常情绪遮掩。 他扬起笑容,带她来到自己的家。 单层的老房子,矮矮的墙, 整洁也简陋。狐妖迈着优雅的小步,四处走着看着,忽然回眸笑道:“原来檀郎是在这里长大的。” “不过有些寡淡,种些花可好?” 青年是听话的, 此后多年家中花香满园, 一年四季。可是赏花的人,却在某日忽然消失。 没有任何告别。 没有任何暗示。 他里里外外, 各处山林疯狂寻找, 甚至带上干粮一直向山林深处去寻。 不知走了多久, 崴了脚, 水饮尽, 粮吃完。张成权从一个被灌木掩住的陡坡滚落,恍惚间又看见一片红菇,这次却没了那清丽女子。 不知是何时昏过去的,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自家床上。身旁是亲人朋友,见他醒来连忙询问可有不适。 张成权抓住人,面色疯狂:“你看见思慕了吗?” 朋友疑惑:“思慕是谁?” 两行泪从憔悴的眼睛滑落。 自那经年之后,青城镇多了一个老光棍。 * “至今。”张成权用已经苍老的嗓音叹息道,“我至今不知是她走了,还是我忽然看不见了。” 宋疏闻言抬眸,看向一旁的思慕。 思慕微笑,向他轻轻摇头。 一旁的张成权再次缓缓开口:“两年前,我家突然出现了一只红狐。你也见过的,我总觉得是她,却又不敢确认。” “或许,真的是我看不见了。” “是我负她。” 老人低头掩面,遮住自己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严肃的国字脸面前年纪漂亮的青年,露出和善的笑:“我问你,只是出于这一点私心罢了。希望我们有相似的经历,你可以听我说说这些陈年旧事。” “若以后这个朋友也突然消失,你至少可以和我聊一聊。” 屋檐底下,一老一少,一说一听。 冬日阳光下静坐许久。 宋疏抱膝坐在石阶上,轻道:“他是。” 张成权长叹:“那他挺厉害,所有人都能看见他。” 宋疏鼻间发出一道轻哼。 “可得了吧,一窝虫都搞不定。” 张成权闻言,哈哈大笑。 他撑着腿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向院子里摆成一堆的花盆。挨个观察一圈,老人脸色忽然变差。 宋疏起身过去:“怎么了?” 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张成权本着脸怒道:“浇水了吗?保温了吗?杀虫了吗?臭小子,给你花就是暴殄天物!” 宋疏看着蔫蔫嗒嗒的花盆,小声辩驳:“每天都浇水的。” “晚上想起来浇个水,然后丢在外面冻一夜吗?” 宋疏抿唇,低头捏手指。 张成权冷哼:“把凳子搬过来。” 宋疏侧眸:“嗯?”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拿着笔记本和水笔,低头猛记各种品种的花植种植与护理技巧,仿佛回到了大学课堂。 不对,是教授一对一辅导。 将自己一手种花本领填鸭式传输许久,张成权意犹未尽,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以后,拿着书扬长而去。 宋疏抱着笔记本挠头,回身时发现思慕还未走。他放下椅子,望向院子里的女子:“为什么不说你一直在?” 思慕垂眸,指尖拂过洁白的披风。 “该有多不甘呐。” 那日,张成权突然看不见自己了,疯了一般寻找。家里每处角落,小镇每一个地方,河边,小桥,山林。 他找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明明近在眼前,却触手不可及。 好不甘心呐。 思慕真的好不甘心。 将昏倒在林中的爱人送到镇边有人的地方,确认他无碍以后,她曾回去找过爷爷。她跪下认错,哭着祈求。 “我想见他。” “我不要这长寿。” “我想变成人,想与他长相守!” 可是现实不是话本子,没那么多秘法供妖得偿所愿。即使是活了一千多年的爷爷,也只能扶着白胡须无奈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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