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乌已经一岁了,一直在小镇里流浪。医生先给它做了一套检查,确认身体健康,且还没迎来发情期。 一般猫咪六个月大时就已经成熟了,宋疏有些担忧问:“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医生熟练地安抚着猫,微笑道:“虽然有些晚,但是在正常范围,请不用担心。不过如果想做绝育的话,最好在明年三四月份之前来做。” 宋疏点头。 随后小乌注射了猫三联与狂犬疫苗。在确认可以帮忙邮寄以后,他又买了一堆猫咪用品,才终于宣告结束。 青年付款结束,顶着冷飕飕的视线走到央酒面前。 “走吧。” 坐在角落里的白发男人乌瞳幽幽,在发现他双手空空荡荡以后,眼神稍稍有了变化。 他蹭地站起身,推着青年的背迅速朝外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走这么快干什么?”宋疏疑惑地回头,被妖硬生生把脑袋拧回去。直到出了这条街,脚步才停下。 央酒眯着眼睛回头看向阳光下的街道,在心中暗道: 再见,小猫咪。 “看什么呢?”宋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什么也没看到。 树妖立刻捧住他的脸,往另一个方向转。面对人类侧过来的质疑视线,央酒一脸老实地摇头。 虽然他的模样反常,但宋疏确实没察觉有什么不对。他放下疑心,说起正事:“想好吃什么了吗?” 毕竟对央酒来说,树生两大要事,吃与睡。 别无他事。 外面的世界高楼大厦,与央酒千年前见过的模样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使过一个路口都要看红红绿绿的灯,铁盒车堵满路口。 央酒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人类,不飞不跳,捏紧拳头不去揍看自己的其他人类,认真遵从人类的法则。 由于树妖依然不了解现代人类食物,所以点餐权交回宋疏手中。 天气渐冷,暖身的火锅十分适合。他点了个四分锅,两辣两清汤,这是怕辣人的最后倔强。 宋疏在锅顶比划:“那两个是你的,这两个是我的,泾渭分明,互不侵犯。” 主要是央酒餐具总用不利索,会搅和得乱七八糟。太邋遢了,他无法忍受。 槐树穿着火锅店特制围裙,乌瞳扫过翻腾的锅,发出一声轻切。 他可是会煮方便面的树。 …… 开始上菜,宋疏刚拿起筷子抬头,面前的碟子唰唰唰迅速变空。 央酒为自己正名,不用法术,他也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全部菜塞进自己面前的分锅里。 看着最后一片毛肚被铺在最上面,宋疏放下筷子,默默望向对面。 白发男人抬眸,微微扬眉:“泾渭分明,互不侵犯。” 宋疏气笑。 只见青年倏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围巾。央酒瞪眸:“去哪?” “换桌。” 既然要彻底贯彻互不侵犯条约,那就分桌吃好了,这样谁都开心。 央酒用勺子戳着锅里往外溢的肉,黑瞳死死盯着前面露出的半个后脑勺。 没一会儿,那边也开始上菜。他安静吃着,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眼都没有。 宋疏刚下一盘五花肉,再低头,盘子里突然冒出一块牛肉,他连忙拿起旁边的广告牌挡住。 接着又冒出一片青菜。 然后是一片煮得过分老的毛肚。 宋疏没忍住,缓缓回头,对上一双幽幽的乌瞳。那份锅因塞得太满在往外冒,路过的服务员看见,正在关火拯救。 宋疏过去让人撤锅,把树带回了自己这桌。 自此,树妖安分守己。 菜只等宋疏下,勺子只捞属于自己的锅。 看到青年时不时回复黑色会亮的东西,他与肉奋战的间隙,眼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这个铁块人类什么时候都会带着,什么时候都用得到,尤其是买吃食。 除此以外,还可以联系千里之外的人。 “我也想要。” 听到对面的话,宋疏昂首,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自己的手机:“这个?” 央酒颔首。 宋疏答应:“可以,吃完饭就去买。” 央酒当即放下筷子:“吃好了。” 宋疏放下手机,又煮了一份虾滑,悠悠道:“我没好。” 毕竟花了两份钱,再不吃饱那真是个大冤种。顶着对面迫切的眼神,宋疏慢条斯理吃到饱。 “走,买手机。” 此话一落,央酒就像脱缰野马,拉着人就往外冲。店里的客人与员工纷纷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店铺,确认没有什么恐怖事件或地震台风,这才放心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在各式各样的手机中,央酒一眼挑中了个槐花白,他对自己的花色情有独钟。 宋疏看了下配置与操作,觉得可以就买下了。 售货员小姐姐从仓库拿出新手机,一面开机一面与他聊天。她看向此刻站在门口朝外望的央酒,悄悄问:“你是他助理啊?” 宋疏哑然失笑。 小姐姐以为这时默认,啧声摇头鼓励他:“你出来单干,发展不一定比他差,来,姐现在就关注你围脖!” 宋疏摆手:“误会了。” 青年指向男人背影,与车上统一口径:“我是他哥,他刚去漫展把手机丢了。中二病嘛,态度都有点奇奇怪怪。” 家里也有个天天嗷嗷叫m78星云、能数出所有奥特曼的中二病弟弟,小姐姐立刻颔首,用眼神表达哥哥辛苦了。 宋疏拎着手机往外走:“看什么呢,该回家了。” 透亮的落地玻璃前,央酒回首道:“下雪了。” 宋疏微怔,抬步与他并肩。 手机店的橱窗外停着一排自行车,人来人往,微不可查的小颗粒自上空飘飘扬扬。 走在人行道上,宋疏垂眸看着手机。雪花纷扬落到睫毛,惹人眨眨眼睛,将其消融。 他划拉屏幕,口中嘀咕:“幸好很近。” 央酒捏着自己的新手机偏头看他,没太懂什么意思。 直到拐了两个路口看见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宠物医院,熟悉猫和狗,他立刻伸手揪住青年的围巾。 宋疏回头:“怎么了?” 央酒抿唇:“不是不要了吗?” 明白他的意思,宋疏推开他的手,莫名其妙道:“想什么呢?” “人类的饭店不准带宠物,所以我才把小乌寄养了一会儿。该回家了,当然要来接它。” 央酒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已经远去的人类,骨节分明的手越捏越紧。 想摔。 但不敢。 槐树觉得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仿佛是宣告世人冬天已彻底降临,雪越下越大,树枝与枯草丛都积蓄薄薄一层。 跨越金水河,一路走到老宅,宋疏脑袋顶已经积了一层白。他低头甩掉雪花,将要抬头,突然听见小鹿的声音。 “呜呜呜,小不点儿。”小鹿冲到宋疏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往里拖:“她……她好像不太好!你快去看看!” 宋疏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推开门往里跑。 老屋里昏暗不明,生日时的装饰还保留在原处。气球与彩花的中央,小太阳散发暖黄的光,照亮一束花与歪倒在沙发上的老太太。 她安详地双眸紧闭,手上还搭着毛线针。 “阿婆?” 任宋疏怎么呼喊,老人都醒不过来。他伸手搭在她的鼻下,呼吸似乎很微弱。 小鹿在旁边急得乱跳。 青年捏住拳头,深呼吸强制自己冷静。 现在叫救护车,一来一回,肯定慢。刚刚回来的时候车不算堵,现在直接送去医院应该更快。 宋季有车,而且他是医生,路上肯定更安全一些。 宋疏拿出手机,刚调出通讯录,余光里出现一条绿丝绸。 “要我帮忙吗?” 他抬首,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映出白发大妖的脸。 医院走廊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急诊抢救室亮起冰冷的红灯。 塑料连椅上,宋疏低头,泛红的双眸怔怔盯着地板,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微微颤抖。 一条绿丝带搭到右手腕,有人勾动丝带,一点一点往上缠。丝带足够长,一直缠住最长的指尖,手的主人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央酒观察一下人类,又挪到另一边,不知哪里又拿出一条新丝带,继续缠右手。 这次缠至半掌,人终于有了反应,白皙的指节一勾将丝带攥进掌心,边缘随之变皱。 “谢谢。” 自坐到这里开始,这是青年第一次开口,声音微哑。 央酒歪头去看他低下的脸,问:“在哭吗?” “我在努力忍。” 宋疏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因为眼泪实在太多,视野已经完全模糊。 阿婆的昏倒几乎让他回到十年前,明明分别前还是好好的,再见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苍老的手明明就握在自己的手中,却根本无法阻止她变得无力、僵硬、失去温度。 温暖总会随着死亡离他远去。 央酒看了一圈儿,悄悄告诉他:“没人看你,不用忍。” 绑着绿丝绸的双手死死捏紧,在其包裹下,微弱的颤抖被掩盖。宋疏缓缓转身,额头抵在身旁人的肩头。 青年肩膀微微抽动,右手捏住衣角,微弱的哭腔从口齿间倾斜而出。 央酒立刻僵住不动。 “央酒。” “嗯。” “你是两千岁的妖,你不会死对不对?” 央酒眨眨眼睛,张开五指按在肩头的黑色脑袋上:“会死,但肯定在你后面。” 这种回答,也只有他说得出口了。 花草鱼虫、鸟兽人类,甚至包括恒星与宇宙,每一样存在的生命或长或短,都会迎来自己的终结。 但世界上不存在生死簿,年月日时分秒都定得清清楚楚。死亡的节点是个模糊的界限,或许一不小心就死了,或者因为一个偶然还能继续。 急诊科的时间是世界上最短也最长的,在外等待的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度秒如年,无论你是何作态,在这里都是平常。 眼前来来往往,有哭声,有争执,更多的是奔跑。 “让一让,让一让!” 医生与护士推着病床迅速前进,青年下意识把脚往椅子下缩,鼻尖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宋疏忽然感受到央酒在转头,他的声音自肩膀共振到头骨。 “好了。” 宋疏猛地抬头,发现急诊室的灯还亮着。 树妖的能力超越人类感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白色大门,果然没两分钟门被打开,医生与病床先后出来。 宋疏立刻起身,迈步过去。 病床上阿婆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他抬手看向医生,对方肯定地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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